“有记忆来，就生活在朗家了。”朗承舟说道，“但是那时候，我父母偶尔还会寄礼物给我。我还没被朗家收养，只是寄住在朗家。后来，听说他们出国了，就再无音讯。我应该是被抛弃了，于是就被过继给了朗家。”
“几岁？”鹿回问。
朗承舟不解地看他。
鹿回挠挠脸：“你大概几岁的时候，他们出国的？”
朗承舟拧紧眉，认真回忆了一下：“10岁吧。”
朗承舟今年23岁，那也是13年前的事情了。
鹿回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诶，那时候我才8岁……8岁……”
朗承舟皱眉疑惑：“怎么了？”
鹿回摇摇头：“没什么……”
她表情有些落寞，朗承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你8岁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太敏锐了。鹿回抿着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双手手指相交，紧张地摩挲。
“8岁……我的记忆很模糊。像是一个记忆的断层。”
她抬头，认真地盯着朗承舟看：“但是8岁以后，我就再也分不清人的脸了。”
朗承舟一怔。
鹿回垂下了脸。她是从8岁开始，出了场事故，醒来之后就再也认不清父母的脸，更惶提别人的。
那之后，她的世界变得灰暗，陌生。
“13年前，你发生了什么？”朗承舟问。
鹿回摇头：“据说是被车撞了，但是我记不得了。”
“撞到了脑袋？”
“嗯。”
“看来……我们13年前，都不好过。”朗承舟苦笑。
鹿回“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明我们有缘吧。”
两人坐在窗前，对着窗看窗外。
冬天的星空，比其他几个季节都要更加璀璨夺目。澄澈干净的深蓝色的夜空里，繁星点点，对着这样一片星空，两人的心比起以往，似乎要更加近一些。
朗承舟问：“刚醒过来的时候，你什么心情？”
哪有人突然问这个的？
可是偏偏朗承舟这样问了，她鹿回还不觉得生气。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哭笑不得：“绝望啊，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假的，都戴着面具，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甚至连我的父母都认不出来，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骗子。”
手上一热，鹿回心里一紧，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朗承舟的手虚虚盖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慢慢地覆盖上，贴合紧。
两人十指交叉，鹿回感觉手背暖暖的，直接暖到了心里。
朗承舟声音平静地问：“这么多年很难熬吧。”
鹿回斜眼看他：“我告诉你，你问这种话，换做别人，早就打你了。”
她噘着嘴嘟囔：“也是幸好我脾气好，饶你一命。”
朗承舟微微勾着嘴角笑着看她：“嗯。”
鹿回叹了声气：“当然是难熬的。所以在本来以为生活没问题了，你一出现，我觉得自己天都塌了。”
“幸好你现在可以认出我来了。”朗承舟搂着她笑道。
鹿回抿着唇顿了顿：“我觉得……”
“怎么了？”
鹿回摇摇头：“我很难说我现在对你的感官。因为我脑海中对你是有一个人物形象立在那边的，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不会立刻对应上。”
鹿回艰难地解释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朗承舟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带着理解和包容。鹿回深吸口气，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就是……我需要花好久，才能将我看到的你的脸，和我脑海中的你的脸，五官一一对应上，然后才能确认是你。”鹿回挠了挠头。
“大概就是……我是死记硬背，才记住你的声音和脸的。”
朗承舟看着她，心里微微一沉，这自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恋人对自己说，我死记硬背才能记住你的声音和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自己的表现。
可是在鹿回身上确实最直白的告白。她想方设法，用了各种努力才记住自己，在她心里，他很重要。
朗承舟心脏胀得满满的。他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简直要将他的心脏撑裂似的，让他呼吸不过来。
“不用那么逼自己。”朗承舟撩开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有很多时间，来让你慢慢记住我。”
“多久。”鹿回笑问。
朗承舟勾着嘴角，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低眉温柔地看着她。
“十年？二十年？”
鹿回皱着鼻子，明显不高兴了，瞪着他：“哦……这不上不下的时间。”
“呵。”朗承舟淡淡笑了一声，低头，“那就一辈子吧。”
他吻上鹿回的唇，温暖的贴在她的唇瓣上。鹿回一愣，随即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肩膀，闭上眼回吻。
寒风从窗门缝隙中漏进来，拂过两人的脸颊，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紧紧相拥，胜过冬日的寒冷。
*
鹿回回到寝室，抖落一身的寒气，心情大好的她哼着歌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郑繁简眯眼黑着脸，双手环胸怒视自己。
鹿回心里一惊，脑袋里快速回闪了一遍今天早上出门前到目前为止做过的所有事，有没有哪一件是触到了郑妈妈的霉头的。
没有啊？难道是自己回来太晚了？也不是啊……
“嘿嘿……郑妈妈，你还没睡啊？”鹿回赔着笑脸，试探地说道。
郑繁简冷笑一声：“还早着呢，我怎么会睡。”
鹿回头皮发麻。瞧瞧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一定是生气极了。可是鹿回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你最近做了什么？”郑繁简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鹿回质问。
鹿回心里咯噔一声，大脑几乎都开始了走马灯。
做了什么？
难道晚上刚跟朗承舟接吻，郑繁简就知道了？
“不是吧……”鹿回心惊胆战，“这你都知道？”
“啊？”郑繁简一怔，随即骂道，“我当然知道！寝室里的一切我都知道！”
“诶……可是不是在寝室发生的啊……”鹿回小声嘀咕。
“什么？”
“没什么……”鹿回对手指委屈道，“你是在我身上装了监控仪吗？我做了什么你都能知道……这侵犯隐私啊……”
郑繁简一听，气得脸都青了。
她从桌上抓起一个东西砸向鹿回：“呵，你自己扔的东西，被我发现了，都算侵犯隐私了？”
朝人扔东西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郑繁简和鹿回发小的关系，这样做，鹿回原本气极，挡开那个小小的纸盒状的东西要骂人，低头一瞥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郑繁简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气得眼眶都红了，咬着牙质问：“你为什么要扔药？”
鹿回眼神闪躲，心虚道：“我好几天前丢的了……你都能翻到……”
郑繁简嗤笑一声：“谁让你这几天都不丢垃圾，还不做垃圾分类。我下午做垃圾分类准备去清理掉才发现的。你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勤劳吧。”
鹿回缓缓挪到郑繁简身边，揪住郑繁简的衣袖小声劝道：“郑妈妈……我……我一时糊涂，别生气嘛。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啊，你看我，不也挺好的吗？而且又谈恋爱了，多巴胺分泌，能让我心情愉悦的！”
郑繁简白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别跟我套近乎。”
鹿回松开手，咬着下唇纳闷。郑繁简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我陪你去看的医生，我特地问过医生你的情况。”郑繁简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说你的情绪并不稳定，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吃上一年的药，稳定期在半年以上，才能考虑慢慢减药。”
鹿回一听就急了：“什么医生啊，怎么还透露病人隐私！”
“我是陪你去的家属，自然可以知道啊！”郑繁简喊道。
鹿回嘴一瘪，顿时没了言语。
“鹿回，你抑郁你不告诉家里人，单单告诉我，我很欣慰，你至少是信任我的。但是之前你就没有很好的遵医嘱，这没多久又反复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现在复发，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的。”郑繁简语重心长，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鹿回听着心都痛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看似云淡风轻，开开心心的表面，内里隐藏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就站在悬崖边缘，希冀着有人救自己，可是她知道，没有人能救她。
她随时都会被卷席的狂风刮入悬崖深处。
她因为脸盲这个毛病，曾经得过很严重的抑郁症。趁着父母外出的时候，她吞了一把安眠药。因为她长期失眠，家里有安眠药常备着。
当时正好是郑繁简来她家找人，发现鹿回情况不对，立刻送去医院。幸好发现及时，加上鹿回吞的量不多。在鹿回父母出差回家以前，鹿回就出院了。
郑繁简当时就带着鹿回去看了心理医生，确诊以后，鹿回积极配合治疗，但是请求郑繁简不要告诉自己的父母。
她是一个累赘，一个废物，但不想麻烦任何人。
那时候鹿回才16岁。已经开始学会用声音识别人脸了，可是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当时的她在学习的瓶颈期很久，几乎绝望了。
以为自己发现了出路却一直没有走出去的绝望，比起一开始就知道无望更加可怕。
鹿回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
背地里吃药，健身，努力调整心态，也努力学习用声音识别人脸。总算走出了阴郁和困境。
朗承舟的出现，让鹿回又重新坠入了那种绝望中，只不过没有过去那么危险，而且也在好转中。
只是鹿回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坠崖。
因为现在的她，将自己的所有期望都放在朗承舟身上。
郑繁简又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对自己，不要做任何傻事。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啊！我爱你啊，宝贝！不要觉得你认不出别人的脸，一切就完蛋了！有的是爱你的人认识你！”
鹿回鼻子一酸，瘪着嘴抱住郑繁简，“哇”一声就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吃药，我不偷偷扔药停药了。”鹿回哭道，“我错了，对不起！”
郑繁简拍拍她的肩：“知道错就好，一定要遵医嘱，好好吃药，积极配合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