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胭刚想回他一个不用客气的笑,就正好对上了站在后头一脸幽怨的萧丛的目光。哼,小姑娘脸上的笑意一僵,暗自冷哼一声,再度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当她的花瓶去了。
“胭儿,”张寅原本还笑意盎然的脸在注意到张清胭与萧丛的小互动时顿时一僵,身子一晃已经先一步挡在了二人视线的中间,且还同样瞪了萧丛一眼,“你吴姨去厨房备菜了,为父正巧过去将当年埋下的酒挖出来,你且代为父带你苏兄长在这后院逛逛。”
张清胭脸色一僵,想要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只得应下。
张寅见小姑娘没有反驳,刚要欣慰,却正好捕捉到小厮打扮的萧丛一脸惊喜的样子,顿时不快道:“酒是许多年前我金榜题名时胭儿生母为我埋下的,只如今老夫一家轻车从简上京,身边带的人也不多……贤侄你可愿将你身后这位兄弟借我搭把手?”
堂堂江南布政司参使府上会连使唤的下人都不够吗?!萧丛面上的表情顿时一苦,刚想用求救的目光看苏鹤非,便听后者笑着应了声好。
无奈他只能讪讪跟着张寅离开了花厅,临到要拐出门时,前者还不忘回头幽怨地看张清胭二人一眼……
“苏兄长请随我来。”张清胭见两人走后苏鹤非也没有主动挑破关系的意思,只好友好地笑着开口道。
“好……”
男的俊俏飘逸,女的娇小可人,二人这么站在一堆,远远看上去倒是宛若璧人一般,不可谓不般配。
而原先说要去挖酒的张寅此刻正拉着萧丛站在拱门后,待到亲眼看着二人相携着离去后,张寅才笑着冲萧丛道:“兄弟,你看老夫这位闺女可配得上你家公子?”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萧丛心中可谓是醋海翻涌,似乎连周边的空气都变得酸了。
奈何张寅还不清楚萧丛的身份,萧丛哭丧着一张脸,只能应了声“配”。
张寅见萧丛仍旧一副口不对心的样子,但好歹没有反驳自己,心中已经满意了几分。却似怕萧丛不死心一般,又继续说道:
“老夫这闺女虽说早早失了亲母,却也是老夫捧在手上心尖上娇惯着养大的。虽说老夫早于她有言在先,日后女婿可由她选,可老夫却只望她能一世安康无忧,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日后她的日子能过得顺遂……可若是她不懂老夫苦心,看差了人,少不得老夫也要当一回话本子中棒打鸳鸯的恶人……”
随着张寅絮絮叨叨的话,萧丛的思绪也开始翻涌。
想到圣上的朱墙绿瓦后那些个幽怨的女子哀切的一生,还有当年早故的老敬王妃,以及这段时间汹涌可怖的朝中局势……萧丛头一次开始反思,小姑娘若是嫁给自己,日后又会如何?张寅所求不多,只希望她能喜乐顺遂一生,可他真的可以给她那样的生活吗?
张寅还在说着,他是读书人,又沉浮了多年,想要骂人训人完全可以说得体面冗长,且不带半点脏字地将人训到无地自容。
看着萧丛不断变换的脸色,张寅知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终于停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萧丛的肩膀:“老夫看你气度姿容,早料到兄弟怕不是寻常人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你是普通人,哪怕当真是苏贤侄身边的长随也好,老夫必不会阻拦与你说这些,可正因为老夫看出你绝不是寻常人,小女才与您绝无可能!”
最后这句话,张寅却是说得斩钉截铁。
“晚辈晓得了,日后万不敢对张姑娘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萧丛苦笑,张寅连敬称都说出来了,可见对他的防备,也足以见他对自己的不满。也罢,是他妄想了……
“如此,老臣写过敬王殿下!”说着张寅竟是一撩衣袍就要给萧丛行大礼。
“张大人万万不可,”萧丛连忙拦住张寅的动作,好奇道,“大人是如何猜出本王身份的?”
张寅并未先回答萧丛的疑惑,直到坚持向他行了礼后,这才起身道:“若说老夫方才当真只是因为殿下的行举仪态心有猜测,听殿下应下后才算真正确认了殿下的身份……”
张清胭从前与他的家书上除了镇国公府上的人,甚少提及旁人,可就在那次青云寺遇险后,她的家书上开始不止一次的提到敬王萧丛的名字。萧丛是她的救命恩人,小姑娘若是一两次提及便也罢了,可就在张寅明确警告叫她远离后者后,小姑娘信中虽提他提得少了,但每每提起,必定要不动声色地为其说上几句好话。
张寅本就人精一般的人物,对比方才张清胭刻意回避的态度,再见萧丛那几乎毫不掩饰的情谊,他又怎能想不明白?
就在萧丛震惊于张寅果然如传言一般智多近妖,又心细如发时,又听张寅忽一连郑重道:“臣膝下只这一个女儿,殿下救了她不亚于是救了臣。”
张寅毫不保留地解释了因果后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不等萧丛反应,双膝便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张大人,你这是作何!”萧丛连忙伸手去扶他,震惊不已。
“方才一礼只是下官见上官的礼,这一拜是臣谢殿下救臣女性命的礼。”张寅并没有顺着萧丛的动作起身,坚持跪着解释道,“或许于殿下而言,时间殊色由得您选,可胭儿却是老夫的命根子,当年亡妻遗愿唯放不下她……殿下今日开尊口愿放过小女,无亚于救老夫一命,这一拜,当是老夫谢殿下救命之恩!”
张寅说完,竟是将头也磕了下去,当知以他这等官职的当朝大员,除非面圣,否则见谁都不必行此大礼。这是……将萧丛的退路全堵死了,防着他后悔再找张清胭呢!
萧丛心中又惊又怒,想他身为皇天贵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小到大何曾受人这般胁迫过?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正好对上张寅抬起头来的眼。
张寅也曾是上京城中曾叫多少闺秀牵挂的闺中人,尤其后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后,更是打拼出了极好的官声,这样的人也是有自己的傲骨的,可现在他那双与张清胭几乎一般无二的凤眼里却是一片通红……
“也罢也罢,是本王高攀不上贵千金……”叫张寅那双眼睛看着,萧丛终究说不出反悔的话,“日后本王当会记得与令千金保持距离。”
话未说完,萧丛已经感觉一颗心宛若被利刃刺穿了一般,疼得厉害。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娶人家的姑娘呢?别说旁的,仅是张寅要求的“平安顺遂”在他这里都是奢侈……头一次,萧丛开始后悔自己卷入夺嫡的漩涡中。
张寅见萧丛面色痛苦,心中也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开心。再次与萧丛道谢后,才一连与其说了许多恭维的话。想他自从如朝为官后,除了与上官皇上打交道外,一直都是以纯臣自处,何曾这般小心奉承过皇家中人?
萧丛自然也知晓这些,看着张寅蹩脚地奉承自己,心酸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敬佩他。能为自己的女儿做到如此,放眼整个盛安朝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与张清胭之间的婚事没了指望,萧丛也失去了讨好奉承张寅的心,而张寅在被萧丛点明无需刻意讨好后,也终于平常心对待他,二人倒是难得融洽地真携手挖出了藏了几十年的老酒。
“这酒当算得上名副其实的‘状元红’了吧!”望着坛身上犹挂着泥污的酒坛,便是还未拆封,已能隐隐闻见馥郁的酒香,萧丛忍不住叹息道。
“敬王说笑了,不过是寻常的竹叶青罢了,”张寅谦虚道,面上也有一丝骄傲之色。望着萧丛已经粘上泥污,脏乱粗鄙的布衣,前者对他也隐隐有了改观,“家中简陋,可尚有几件衣衫可换,殿下不若先把身上的衣衫换下?”
“也好,只本王此次出来不好叫人知晓,有劳张大人帮忙准备一身小厮的衣衫便可。”萧丛看着十分随和好脾气。
张寅知晓朝中局势,没有多问直接应下。望着萧丛离去的身影,才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若是这人不是皇天贵胄,不卷入朝中的纷争,倒也是个尚佳的女婿人选……可惜,身在皇室,哪里又由得他们?
待到萧丛换了身衣服回来,张寅才叫人带着酒与他并肩着往后院走去。
“如今贵妃五皇子一脉势大,而太子平庸,张大人觉得陛下日后……”
萧丛自知与张清胭已无可能,此来便失去了目的。看张寅在小姑娘亲事上不容反驳的样子,他也不愿再叫张寅回过神来猜出自己的目的徒添笑话,只笑了笑刻意试探道。
“臣不过是一届外放臣子,与京中局势所知不多,且年后又要离京,殿下说的这些微臣并不如何清楚。况且陛下如今龙体康健,这等事殿下还是莫要再提的好。”张寅脸上立刻换上了素日在官场惯用的客气笑容,心中对萧丛更是防备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