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有关沈瑜的事,顾敛都不怎么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思绪。就像是平静的湖水里落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能够从湖心蔓延到湖岸。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于明显的时候,他是想用笑容掩过得。可瞧见了沈惟那直勾勾的目光,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顾敛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人,若是别人,他可能就欣然承认了。可这面对的偏偏是沈惟——自己心上人的父亲。
就这么承认了的话,不会被他握着那把朴刀追着砍吗?
顾敛是面对岳父大人的虚火,沈惟则是一副将一切都看透了的样子。那眼神很是复杂,可又好像在说着:你承认吧,只要你敢。
算了吧,顾敛不敢……
“掌门让我来这里,应当不是为了说这些吧。”顾敛笑着摸了摸脑袋,试图将那个话题扯开。
也恰好沈惟接了这个茬,道了声:“的确。”只见沈惟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了看月色。
“你可还记得,宋临。”
“宋临?”顾敛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有些耳熟,但也掩在了那短暂的记忆模糊里。顾敛想了一会儿,才有了印象。
其实不该记不起来的,这个人做的事情,应当是让顾敛记忆深刻。
当时便是宋临与弟弟摔断了腿,被顾敛他们救下了。本是悉心照顾,尽力相护的,最后他却以黄小公子证人的身份,在戒律堂上与他们‘对峙’。
将那前因后果胡编乱造一通,整件事情看来,变成了沈瑜和顾敛两个人仗着自己一生修为在胡作非为。
回想起这些,顾敛便说不出话了。他垂着眸子,好像是能够想起事前自己跳下板车也要与宋临道别的样子,只觉得那是思想很正,值得深交的朋友。
好像是还能记起沈瑜发现他们受难,是因为自己。她愧疚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宋临时,顾敛还安慰她做好自己就行了,宋临是个明白人,不会迁怒于你。
然后就在戒律堂上相见时,没有留丝毫情面的,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们。
这些事情让顾敛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也就成了他现在这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而沈惟瞧着顾敛的神色,便知道不必等他的回答了。只见沈惟绕着顾敛走了一圈儿,停在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的肩膀。
他说:“想起他不免心里会难过吧,但其实,宋临也是个可怜人。我私下查了那件事情,黄府的人抓了宋临的弟弟妹妹,以他们两个的性命,逼他做的那个证人。”
听了沈惟的话,顾敛不由得一惊。宋临确实是有弟弟妹妹,他都见过的。
抓宋临亲人用以要挟宋临的事情黄府做得出来,而宋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妹妹死去那是本能。宋临是个读书人,意气风发的,是书生少有的气概。他明辨是非,让顾敛觉得宋临这个人值得深交。可在戒律堂见面后,顾敛觉得自己对宋临是失望,是不能理解。
但知晓了这些事情后,那些不好的情绪,好像是在慢慢地化开。
他突然变卦的事情顾敛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之后的事情堆积着,让他也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那时候顾敛就当他是个卑鄙小人,就当是从没认识过。
没想到,他也是受人所迫的。
“事情过了之后,他便带着弟弟妹妹去老家了。去年考中了进士,做了个小镇子的父母官,算是混出了头。他这两年都会给虚无之境送些布匹粮食,数目不少,应是将自己的闲钱都拿来做这些了。”沈惟轻声说道,“每次就将东西送到虚无山脚,说自己是来赔罪的,让虚无之境务必收下。话说完后,便头也不回的坐进了马车里,离开了。”
“有这样的事情?”顾敛还从未听说过,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但他也知道沈惟没有必要骗他,他是掌门,想要瞒着谁做个什么事情,轻而易举。
“想必阿瑜听了,会不安心吧,但今日见了那黄府的小公子,我便想将这些与你说说。”沈惟看着顾敛,说的很淡然,“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世上极少有绝对凶恶的人。我与你说这些,也是想与你商量着,将这些恩怨都放一放。哪里有这么多仇恨呢?其实最好的过日子方式应当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世间总是美好与不美好并存着,很多人一生沉浸在杀伐里,要么是在仇恨中生死,要么是在大仇得报之后,失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顾敛也是突然间,很是懂沈惟说的这些话。
“其实早便放下了,只是又见了他,会心有不甘。”顾敛将头垂了下来,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时冲动,断了他一根肋骨。”
顾敛愿意承认,便就做好了沈惟教训他的打算。可并没有想象里的谩骂与责怪,沈惟倒是笑了笑,说了句:“可解气了?”
就在顾敛不知道沈惟说的是不是反话的时候,沈惟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着:“这些事情便随着那些往事一道化开了去,若再闹事,我定会护着你们。”
沈瑜会为了护着自己身边人而努力,原来这一点是像沈惟。他是一个亲和的掌门,也是个护短的掌门。
“掌门说的,我记住了。”
“可同意我的说法?”
“自然。”顾敛笑着说道,“灵力的存在,本就不是用于争斗的。”
顾敛能有这样的感悟,沈惟还是颇为意外的。只见他开怀大笑着:“大智慧啊,就知道与你说这些是最为合适的。”
“三年了,该释怀的早就释怀了,那鞭子就当是掌门给我的教训。”顾敛拱手行礼,有模有样的,“多谢掌门教训了。”
顾敛突然这么行了个大礼,还让沈惟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他笑道:“怎么还谢起教训来了。”
“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两人站在月光下,聊得很是欢愉。四周很静,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有一个人靠在那院墙上。
那人环着双手,垂眸瞧着石板上映照着的月光。
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沈惟的话引来了顾敛,其实也引来了沈瑜。只是沈瑜恰好在他们两人后面来的,便停在了原处,没有多加打扰。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四周寂静,恰好是沈瑜能够听得清的。
那宋临的事情,她也全都听到了。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境,沈瑜从乾坤袋中拿出了郎中递给她的字条。她笑着这张字条,觉得什么恩恩怨怨的,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沈瑜挨鞭子后心有不甘,除了宋临的倒打一耙,顾敛与她同担了这责任。
其实还有着自己让亲人们失望了。
她那时候觉得沈惟没有表面自己的立场,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不定的。今天才明白,沈惟对她一直是深信不疑。
沈瑜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字条,想着这东西是不是没用了。
她率先离开了,离开的同时将手里的字条撕得粉碎。
心里有什么结,也随之解开了。
……
叶长老那里有了新的消息。
据叶长老所说,杨堂主是在大火蔓延,黑衣人奇袭之前就已经死了。他脖子上有着一个针尖大小的口子,粹了毒,侵蚀了五脏六腑。
那毒不会让人立刻中毒身亡,而是随着灵力以及血液的流动,一点一点的侵蚀全身。
顾敛正坐在丹心殿给霍游写信,就听见沈瑜和洛闲在说这个事情。他将笔尖上的墨汁在砚台上沾了沾,说道:“这事情越听越奇怪了。”
有多此一举的事情,也有寻不到的蛛丝马迹。那个凶手看似是马马虎虎,将杨堂主的尸体都忘了销毁。可即便是留了依据中了毒的尸体,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是乌山的人干的吗?”洛闲轻声问了一句,“前些事情不是都与乌山有关系。”
“可能还是得到柳武奕才能见分晓。”
顾敛在信件的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看了看洛闲,说的很是正经:“我与霍游说联合一事,柳武奕前一天在落华峰见一面,带上陈念初。”
这都是依照沈惟所嘱咐的,除却他们三人,便只有了锦月门与落雁潭的少主。
至少这五个人里,不会出现内鬼。
“落华峰内有一个巨大的结界,可能就是一个未被探寻的小世界。我想我们进去之后,应当是不能确定能不能被分到一起去的,那首要的事情便是聚集。商量一个记号,沿路标记,直到我们五个人聚在一起。”
“可行。”沈瑜点点头,应和道,“一定注意乌山的人。”
洛闲看了看顾敛,又看了看沈瑜。
这不是自己能说的话都被他们两个给说完了,自己便只能说一句:“那我……去拿信鸽?”
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这段时日他们三人都是聚在丹心殿度过的,商量对策、联系霍游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修行。
柳武奕还有十一日,需得抓紧每分每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