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能做的,便是一直陪在她身边。有什么风雨他顶着,有什么困苦他担着。只要是能够帮到沈瑜,他都义无反顾。
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了。大不了就陪她一辈子,原本他这一辈子,就是留给她的。
便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林子幽深,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顾敛的脚步声。不知为何顾敛会觉得这里很熟悉,直到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明了。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叫矮树林,他们曾在这里与贺东堂一行人对付嗜血兽。
再往前几步,顾敛看到了那片草地——也就是他与沈瑜被困在结界中与嗜血兽搏斗的地方。
时间过了这么久,当时的战斗痕迹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倒了的树会腐烂,还会有新生的树源源不断地成长着。
这里有很多回忆值得顾敛去回味,但他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受了伤,沈瑜对他的照顾。
他说他想吃菌菇汤,沈瑜给她煮了一大锅。
他伤得重,沈瑜也承诺他,会带他回家。
沈瑜做到了,她一个姑娘家真的就这么背着他走回了莲城。而顾敛也是从那日开始想明白的,自己对沈瑜的情意,是喜欢。
不是一见钟情,而是细水长流中演变成的喜欢。
往往也是这样的情意最难逝去,最是长久。
顾敛花了两年时间去忘记她,没能成功,甚至更加怀念。最后顾敛都看不起自己了,准备巴巴地去南荒赠上一句祝福,才知道这一连串的阴谋。
好在是他坚持下来了,不然他会后悔一生。
命运就是如此,喜欢捉弄人,又喜欢在困苦之中夹几分惊喜。
让处于低谷的人,才会觉得人生值得。
顾敛又背着沈瑜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那个破庙,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破庙好像是承载着一些顾敛不能忘怀的回忆,他朝前走去,最终还是觉得在这里落脚。
多年过后的两人又来同一个地方过夜,许是会有什么不同的感悟。
这破庙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些锅碗还堆在原处,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顾敛将这里稍稍打扫了一下,那些灰尘扫不干净,他便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件衣服,垫在地上。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沈瑜放上去,又寻思着拿什么去当枕头。
最后的最后,顾敛还是自己靠在柱子上,然后让沈瑜靠着他睡。
沈瑜依旧睡得沉,顾敛看着她也会觉得安心很多。他记得上回自己就是靠在这个位置的,沙哑着声音去喊沈瑜的时候,沈瑜以为自己要死了,准备和她说遗言,吓得都快哭了。
若是他们都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该多好,没有这么多纷争与苦难,只有他们那些有趣的小日常。
顾敛还能继续猜,沈瑜是不是喜欢他。
其实猜测都是无意义的,他终究不是沈瑜自己。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究竟是随意而为还是发自内心。可他又不想放弃沈瑜,亦或者说,他没有理由放弃她。
正午那会儿沈瑜有些失态,顾敛亦是。他都没有多想自己吻了她后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才会做的义无反顾。顾敛总觉得自己和沈瑜有着很深的羁绊,即便是她被钟情咒印所控,也会有一些情意悄悄窜出来,影响着她的思绪。
自己就是沈瑜的毒,让她没有办法安生。
可顾敛也不想让沈瑜经受这些,他下意识地将沈瑜揽紧了些,轻声说着:“我倒宁愿你什么都忘了,我在你身边,也不会影响你的心绪。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我也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那些希望也会变得虚无缥缈。你明明很多事情都可以做到更好,却也会因为我,放弃那些东西。你说如果有人问我觉得沈瑜喜欢谁,我该不该说我自己?我以前不敢去想,现在想着却也总觉得是自己的情绪让这些东西都带了颜色。你昨天说了那句话,我该不该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好像那些事情都在眼前,可顾敛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想要将沈瑜捧在手心里,可就在自己觉得自己要抓住她的时候,她不见了,直接与他划清了界限。在遇到沈瑜之前,顾敛本就不懂得这些东西,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住沈瑜对他说的那些话。
所以他信了,信得彻彻底底,也败得一败涂地。
好在是他得知了钟情咒印的事情,得知了沈瑜的那些话,不是她的真心。
既然抓住了希望,顾敛就不会将这希望白白给浪费了去,所以他才会来这里。
有很多回忆涌上心头,顾敛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记忆中沉浮的人。沈瑜遗忘了很多事情,可他没有。
而往往是记得的那个人,会承受更多的痛苦。
顾敛最初觉得两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这些东西想开,但他终究是低估了沈瑜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没有忘记,反而很多事情在他心中成了永恒,更加难以忘怀。
可所有的留念都在那封喜帖上碰了壁,字是沈瑜的字,信鸽是陈夫人的灵鸽果子。
让顾敛觉得,是沈瑜要将所有的回忆都还给他。那晚他失眠了,很多情绪积压在一处就会让人睡不着。
黑夜很容易让人变得感性,顾敛也是在那天想好的,去参加她的婚宴,至少送上一句祝福。
然后就做一个四海为家的散修,游历修仙界,不知归途。
殊不知,又跳入了下一个旋涡之中。
顾敛长叹了一口气,他脑袋有些乱,需要休息。他担心沈瑜会冷,便将乾坤袋中的披风拿出来搭在她身上,也尽量去寻一个让她觉得舒服的姿势。
随后他看着窗外的月色,便移不开眼了。
就好像那月光,能够让他放轻松,不去想那些原本就想不透的事情。
窗外是一轮淡色的弯月,但它的光泽很亮,也很清澈,让顾敛想到了沈瑜的那双柳叶眼。
他还想到了少年时,沈瑜指着她自己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说着泪痣苦情。那时的她说算命先生说的话,信也是,不信也是。
可她终归是因为那一个情字,卷入了这一场本与她无关的纷争里。
有惨死的沈惟,将死的陈夫人,还有那个肆意将她抛弃的洛闲。
那时候沈瑜是说自己不信命的,可命运百般捉弄人,还是将她玩弄了一番。
顾敛想着,若经历这一切的人是自己,他同样会受不了。
顾敛没有睡得很安稳,再醒来时,依旧是月色。
窗外刮入了一阵风,扬起了顾敛的发。身旁的人不见了,他赶忙起身寻找着沈瑜的身影,可破庙中并没有她。
最后他出了破庙,恍然间抬头,才瞧见了屋顶之上,有着一道身影。
像是面朝着自己坐在屋脊之上,手中握了一支长笛,是系在笛身上的穗子里,有着一枚小小的铃铛。
“阿瑜……?”顾敛有些不敢相信,但那长笛分明就是听雨。
听雨是陈夫人的武器,传闻那是陈夫人娘家那边的传家宝。
可传到沈瑜这里,就算不上武器了,只能是配饰。
那屋顶上的人听了,也没有动,只道了一声:“嗯。”
是沈瑜。
“你在屋顶上做什么?”顾敛仰着头,看着那个被月光笼罩着的人。
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去到屋顶上的。
顾敛都不知道。
“看月,看云,看星星。”她说的不疾不徐,“要不要一起?”
沈瑜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个位置,让顾敛的心颤了一颤。
他觉得思绪如泉水一般涌起,有沈瑜为他煮野菜汤时的温馨,有自己在雨中等了她一个晚上时的慌乱,有接到喜帖时的错愕,也有掀开她红盖头时的无畏。
顾敛觉得五味陈杂,微微张口之间,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敛迟迟没有回应,让坐在屋顶上的人有些失落。沈瑜握笛子的手使了使力,终归还是松开了。
“不愿意?”沈瑜看着迟迟没动的顾敛,微微皱眉。晚风吹袭着,就像是将她整个人舒展了一番。
在顾敛眼中,愈发深刻。
屋顶上的那道身影,孑然,挺拔,却又显得无比的寂寞。
四目相对,顾敛眼中的沈瑜,已经是所有。
既是所有,又如何会不愿意呢?
顾敛飞身上了屋顶,他看着沈瑜将她的衣摆往后扬了扬,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左侧。
顾敛坐下后看向前方,那是月色下的云海,也是夜里最为动人的星河。
沈瑜侧过头看着他,嘴角勾勒起的弧度恰好。她与顾敛之间是有几分距离的,不远不近。顾敛被沈瑜看的有些心痒痒的,他下意识的去拉自己的衣领,就像是想要它拉的高一些。
能遮住他几分异样的神情,亦是能让他悄悄看着沈瑜。
这样的月光让顾敛觉得安逸,他也下定决心,要将一些话说出口。
“……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沈瑜摇摇头:“好了很多。”
“那便好。”
他看到沈瑜脸上有一丝倦色,便也不敢让她在这里多留:“累的话就进去休息吧,天亮了咱们就回去。”
“我想在这里吹吹风,感觉这样会清醒一些。”
“那也别着凉了,原本就怕冷。”顾敛说着便站起了身,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沈瑜身上。
他替沈瑜披衣服的时候一手环过了沈瑜的脖子,沈瑜仰头看他,近得好像是能够点到她的鼻尖。
其实当时顾敛没有多想什么,他仅仅只是在担心她着凉。可沈瑜沉默着看了他许久,最终说了一句:“所以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吧……”
恍然间,顾敛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沈瑜身上的兰花香,让他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喜不喜欢,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可我好像失了判断的能力,只能来问你。”沈瑜眨了眨眼,好像突然感受到了自己话语里的奇怪之处。她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听上去,很匪夷所思吧。”
没有得到顾敛的回应,沈瑜很是失落。她好像是准备起身离开的,可顾敛往她那边靠了靠,一把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
他说:“那些事情可以慢慢想,但你有事不能瞒着我,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事事都猜得到。”
顾敛一面说着,一面将沈瑜揽得更紧。就好像先前的遗憾,全都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弥补。
钟情咒印也封藏不住的情意让顾敛很是高兴,可他也为两人之间的空白时间感到不值。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过于敏感。不敢相信沈瑜,也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总会让我觉得安心,你总会让我……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我想着,如若我不是喜欢你,就一定是恨透了你。可记忆里你没有做什么,反倒是平淡得像个路人。所以我只想知道……我对你究竟是如何。”沈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对,是你对我究竟是如何。”
四周都安静了。
顾敛嫌那晚风响得有些过分,就像是一直提醒着他,该回应沈瑜的话了。
可应该说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配不上眼前这个姑娘。她眼睛里像是璀璨了整片星河,都汇聚在顾敛身上。
让顾敛后知后觉地,发觉了沈瑜从头至尾,也只这么看过他一个。
顾敛惊异的一直没有答,在沈瑜眼中,汇成了几分失落。她眼眸垂了垂,睫羽轻动,引动了顾敛的心神。
他这一生的追逐,爱恨,全都在这个人身上。他仍记得独身在东北之境时,周遭的风景过客,无一是她,又无一不是她。
看山是,看水是,可有人与他同舟,与他搭话,他又会清楚地分辨,不是她。
顾敛曾以为,他这一生,就这么独善其身了。可今日沈瑜的举动,让他心中不知道已经燃过多少次又熄灭过多少次的火,又亮了。
眼前有明月,身旁是爱了一生的人。
顾敛,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他与沈瑜之间已经有了太长太长的鸿沟,不是什么爱而不得,而是一门心思地去爱了,所爱的人却一点都不爱你。
这让顾敛觉得以前的情谊是假的,现在沈瑜对他的好也是假的。
只有沈瑜喜欢洛闲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