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能感受到顾敛整个人都在发颤，他本就有些旧伤未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沈瑜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舒服一些，可这些都好像是徒劳。
“别担心，别担心……”
沈瑜试着去安抚他，可顾敛好像有些恍惚。
他一直在他的美好想象中沉浮着，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让这一切都破碎开来。
两人很不容易，从开头到现在，都没有绝对的顺遂。两人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可这时间太短，他们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就成了这个样子。
沈瑜是为了保全顾敛才与陈怀书定下三月之期的，她没有告诉顾敛，是担心顾敛乱想。殊不知，顾敛以这样的方式知道了这件事情是一种更大的打击。
万分沉重。
可无论他们如何，在别人眼里都如同笑话一般。
毕竟他们当初会答应来，就是为了能看虚无之境出糗。
没有人相信沈瑜会骗顾敛，所以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了。
锦上添花的人有很多，雪中送炭的人却从来不会多过落井下石的人。早就与虚无之境有瓜葛的无悲率先提了结果：“既如此，也该履行承诺了。”
话音还未落，周围也都嘈杂一片。
“对啊，就不要磨蹭了。”
“青仙子的死也该有个交代的，陈掌门仁义之至，愿意给你三个月时间都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得越多，那些鄙夷之词便堆积在了一起。
愈发难听。
顾敛仰头去看沈瑜，有些迟疑。他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可那希望的星星置身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之中。
即便是亮的，也终将被掩过。
沈瑜将他嘴角边的血迹给抹去，本是面部表情的，就像是面对死亡前最后的宁静。
“我是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但……这并不代表别人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沈瑜很轻，与那些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看诸位都挺喜欢看热闹的，倒不如再听我说些有趣的事情？”
“笑话？方才还说自己没有方法替顾敛开罪，现在又要说些什么无用的话，我看她就是来拖延时间的！”无悲听后大怒，毫不留情地回应着。沈瑜倒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她轻轻笑了笑，反问道：“灵核之誓在这里，即便是我拖延时间，不也没用？”
灵核之誓的内容很简单，只要沈瑜没有办法替顾敛开罪，她便会带着顾敛到落雁潭，随后与他一起自尽。
她确实是没有必要拖延时间，即便是拖，也难逃一死。
这话也让无悲哑口无言。
沈瑜扳回了一局，她看了看四周的人，又继续说道：“有些人就守在落雁潭外，若是众位有兴致，可以将他们请进来，他们能告诉众位不少事。”
“我们怎么知道外面那些人不是你的援兵？过来搅局的？”
质疑声再次响起，沈瑜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我方才便说了我没有必要逃，那边没有必要与你们斗个你死我活。”
谁也不知道沈瑜这是在做什么，就连顾敛都有些发愣。他与沈瑜一起来的落雁潭，虚无之境所属全都被沈瑜留在了城门口的客栈，又哪里有什么人在虚无之境外候着？
可沈瑜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沈瑜的话很诡异，接招的人也有，不接招的人也有，但最终也都是陈怀书自己决定的。沈瑜看着陈怀书，神色很平淡。
倒让陈怀书觉得有诈。
不过沈瑜突然就笑了，她将目光移开，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我看在场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心虚？”
引得全场人都有些躁动不安了。
陈怀书以一种极为淡漠地目光瞧着沈瑜，厉声道：“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好说，陈掌门这就将我的人给请进来吧。”
沈瑜自然是笑，毕竟她的局才刚刚开始。最开始以没有任何证据的方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甚至是将顾敛都骗到了。
也只是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
事情开始之初，沈瑜便能感受到落雁潭不会有任何向着虚无之境的意思。陈怀书这个人阴险狡诈，很会选择自己的友方。在虚无之境接连失事后，便已经被陈怀书踢出了友方阵营。
青仙子的死是个意外，但这意外强加给了虚无之境，着实让沈瑜想不通。可修仙界中名声在外的五大门派相继失事，余下了一个落雁潭，与一个苟延残喘着的虚无之境未免过于巧合。
她有想过这些事情都是陈怀书的阴谋，为了他的野心。
可她查到的东西，让她很是意外。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陈怀书这个老狐狸有朝一日会被人当枪使。
还丝毫没有察觉。
那几个去接人的落雁潭修士回来了，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两个妇人。她们都是身穿素衣，乌发也都是随意绾起。可眉眼之中的秋波与骨子里的媚是掩盖不住的，他们在进来后朝着所有人行礼。
姿态都有几分招摇与蛊惑。
在场大多都是男子，所以无需谁人多言，也都能猜到她们的身份。
有人唏嘘着，有人也就等着看沈瑜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却是那两个妇人在起身时看到了台上的人后，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明显，在场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沈瑜则是垂了垂眸，交代道：“无事，放心大胆地说。你们知道什么便说什么，无需遮遮掩掩，更无需担心自己会得罪什么人。”
沈瑜的话像是一根刺，会扎伤那些心里有鬼的人。那两个妇人在得到沈瑜的话后便也勉强安下了一颗心，在深呼吸后，才又将事情说清楚。
“我见过他，是在江南的澜春楼里……”
妇人指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最中间位置的陈怀书：“因为他生得很是好看，我们几个姐妹都对他印象颇深。那时候他常来澜春楼的，不挑人，出手也格外大方。可到最后看上了澜春楼的头牌乐人木禾，才又开始专一起来的。”
莫说是这个妇人，当年在澜春楼做事的姑娘们大多都见过陈怀书。他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修士的气质，所以也备受瞩目。但这个人话不多，喜欢干净利落的交易，不喜有太多是非。
那时候木禾刚夺了江南乐坊之首，在澜春楼中心的圆台上奏乐。四周围着一圈红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光影交织着就像是在梦境之中那般好看。
自此陈怀书到澜春楼便只寻木禾一人。
只是木禾有着一个不错的后台，后台保着她的安全。她只需要在一些时间里弹琴，其余的时间谁也寻不到她。
可突然有一天，木禾就不在澜春楼了。
澜春楼的姑娘们听说木禾是被她自己的后台给卖了，卖去了一处宅院里。宅院的主人是个富得流油地商贾，是他出了大价钱，将木禾从澜春楼里给买回来的。
很多姑娘都为木禾这一朝一夕改变的命运感到遗憾，可后来又听说，木禾过得很好，即将要成亲了。
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叫木晚，花名与木禾相似是因为她们两人是同一时间进入澜春楼的。木晚没有木禾这么好的技艺，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这话是木晚随着澜春楼的管事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遇见了木禾，听木禾说的。
那时候木禾气色红润，说起她的准夫君都是笑不拢嘴的。
木晚也很是高兴，答应她会求澜春楼的管事让以前要好的姐妹去看她成亲。
可真正到了成亲那日，谁也找不到木禾了。木晚花了很多心思去打听，才知道木禾没有成得了亲就被赶出了府。曾在澜春楼外等了她三天三夜的，最后没有等到她，只能独自离开了。
现在站在陈怀书面前的人就是木晚，她与木禾有着极深的友谊，当年没有救下木禾，十分后悔。如今她已经赎了身，为人母。因为夫家的权势才寻得了一些有关木禾的消息。
也一直想要一个说法。
“这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木禾会突然被卖走。直到那次我与夫君同行，看见了陈掌门，这才想到了能够撼动木禾后台的人也应当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陈掌门看上了木禾，有意娶木禾为妻又为何会让她不知所踪？难道就因为……烟花之地的女子轻贱，不配吗？”
木晚看着陈怀书，神色有些复杂。她还是害怕的，可又想要为木禾讨回一个公道。这件事情沉积了很久，看上去是被尘封了，但她也明白是被人给压了下来。
所以木晚在听到吟春说有人要查当年木禾的消息时，就立马送了书信过来。
也才换来了一个与陈怀书当面对质的机会。
在听过木晚的话后，全场的人都惊呆了。撇开别的不说，陈怀书在修仙界的名声是不错的。儒雅书生模样，为人谦逊，又不少好友。男人出去混迹烟花之地并不是丑事，可就木晚说的这个玩法过于刺激。
陈怀书成亲成得早，在木禾出名的那会儿他虽然还很年轻，但也是有了妻室的。
陈怀书的妻子虽不是名门，但温婉可人，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貌美。
让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可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烟花女子的一面之词。
陈怀书自己听了都笑了笑：“无稽之谈。”
着听上去着实好笑，修仙界中为人敬仰的掌门会去做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在陈怀书开口后，在座的不少人都舒了一口气。
就像是在强行护住自己的幻想，不至于破灭。
“我也来自澜春楼，这是我的一众姐妹托我带给陈掌门的东西。”
此时说话的是木晚身旁的妇人，她上前一步，托起了一个锦囊。
可眼前没有人动，陈怀书身旁的修士都在看陈怀书的眼神行事。沈瑜见他们不来，便自己将那锦囊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
沈瑜正要将书信打开，突然就有一团火光袭来。沈瑜飞速闪开，才避开一劫。
那是一团急速前行的火焰，就如同时粹了火药的剑刃。沈瑜转头看向了右前方的位置，轻笑道：“是不是有人该按捺不住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往那处投去，可那站了很多人，多是一些落雁潭的小辈。
只有沈瑜一个人的目光是直视着陈楠的。
“我与木禾的关系不如木禾与木晚的关系，但我离开澜春楼后便去了深山中的小村落。在那村落里，我见过木禾。那时候木禾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好像是双胞胎，哥哥叫三同，弟弟叫阿楠。阿楠的眉眼，与那个小哥十分相似。”
妇人指的人正是陈楠，也是一度将那风浪推去了最高点。沈瑜带来的两个烟花女子一个撕开了陈怀书的假面，一个透露了陈楠的身世。
这可能比虚无之境出糗还要好看。
陈楠很是惊异，像是要解释什么的。可在他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屋外的突然有了一片嘈杂之声。
沈瑜回头，看到的是一群落雁潭修士将什么人给拦住了。可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击飞了去。
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柳武门的黄长老。
“抱歉，来晚了些。”黄长老解决好那些拦路修士后便上前，朝着沈瑜说道。
沈瑜摇摇头：“不晚，刚刚好。”
这段时间黄长老与沈瑜一直都在以子母传讯符联系对方，黄长老在金陵一带，沈瑜则是在江南一带。
从陈怀书这一辈的往事到陈楠这一辈的纠纷，终于是查得清楚了。
只见黄长老左顾右盼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看到人群中的陈楠后，黄长老便用目光锁定了他。
“你可以先闭嘴，待我说完，我给你时间解释。”
这会儿黄长老的语气就没有方才与沈瑜说话时的那样和善了，沈瑜发现他带着几分怒气，此番也就是一个目的。
替青仙子讨一个公道，寻找出真正杀害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