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敛看了一会儿沈瑜,没有说话。可又在下一刻猛地拉了沈瑜一把,将她护在了怀里。
以至于沈瑜身后的人抓了个空,险些是没有站稳。
沈瑜回头,见到了洛闲。
洛闲一身白衣,银甲做工精致,尤为合身。他的目光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可看向沈瑜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烈。
沈瑜恍惚了一下,这还是她的钟情咒印解开后,第一次见到洛闲。
再也没有那一腔热血都要为他挥洒的盲目,反而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平静。
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他了。
“我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洛闲朝沈瑜伸出了手,就像是最后的怜悯。
在钟情咒印下,他表现出的所有的爱都是沈瑜所迫切需求的。洛闲以为自己的出现对沈瑜来说是一种希冀,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沈瑜带回去。
可沈瑜看着他,那种目光很陌生。她带着几分笑容,回应道:“你还是收回你的机会吧。”
“你……”
“我不会跟你走的。”沈瑜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永远。”
以前的洛闲是沈瑜最敬重的师兄,现在的洛闲确实她人生中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她都还记得那晚自己收到了顾敛的信,正要去赴约的。
洛闲却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
他说:“这是我打算送给师傅的茶,你替我尝尝味道如何。”
托盘上的茶还冒着热气,而沈瑜没有半分多想。
便笑着将那茶给喝了。
随后沈瑜还没有走出玉鸣阁便有了不适之感,吐了不少血,意识也模糊不清了。
她也是在这段时间,才想起了自己的钟情咒印是如何被种下的。
洛闲听了她的话后很是惊异,在他的意识里,钟情咒印是不会出差错的。他会将沈瑜留在虚无之境,是为了沈瑜的身体。
那次在锦城相遇,她的状态不好,让洛闲也不敢妄动。
却不想那已经是最后一次,沈瑜会对他说的话,做的事情有所反应了。
“我上次便说过了的。再见面我们便是敌人。”
顾敛站起身,即便是没有灵力,也有着一种让人不好接近的气质:“你也无需再用那些诡计,去争夺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人。”
他将沈瑜的手握得很紧,让沈瑜很是安心。
洛闲一时哑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而此时的陈楠已经招架不住了,他大喊着:“你还等什么?”
黄长老的剑根本就看不清,陈楠这勉强避开后还没有等来洛闲的相助,便只能张开了一道幻术结界。
大殿四周突然昏黑一片,洛闲转身便将陈楠拉住,在回看了沈瑜一眼后才离开。
沈瑜是准备追上去的,可才上前,就被一道黑影给拦住了去路。也不仅仅是沈瑜这里,大殿四周都升腾起了黑影,将所有人都错开来。
“是幻术,是幻术!”
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之时就已经被黑影吞没了。那黑影能依附在人身上,一簇一簇地将人给包裹住。
沈瑜停在了原地,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她试着用自己的能力将幻境破开,有用,但是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整个幻术退散,陈楠与洛闲就已经不见人影了。此时箫信等人也赶了过来,让这一大殿也显得更为热闹。
沈瑜看了看四周,露出了几分笑容。她说道:“该说的都说了,我想大家也都知道该将矛头指向谁了。虚无之境从来不背负莫须有的罪责,但并不代表虚无之境怕事。”
她拱手朝所有人行礼,转身也格外潇洒。
青仙子的事情已经完结,虚无之境也不会在受他人束缚。
回归后的沈瑜常在外奔波,常留顾敛在虚无之境,一等就是好几日。
顾敛也会有焦虑,他不怎么受得了,却也不与沈瑜多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的角色就已经对调了过来。
“瑾瑜。”
“……”
“瑾瑜!”
“……”
顾敛觉得浑身都冷,就像是坠入了冰窟。他能听见有人在唤他,他拼命去追,拼命去寻……
顾敛睁开眼,一切都亮了。
“瑾瑜,你醒了。”姑娘的声音明媚而温和,顾敛废了很多神才看清了她。
她一身白衣,银簪绾发,脱了贵气,却是多了一份质朴无华。
是……陈念初。
顾敛缓缓的想要坐起身来,陈念初帮着搀扶,让他倚在床头,还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这是……在哪?”顾敛环顾四周,像是在一个小草屋里。
他不是应该在虚无山吗?陈念初又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你忘了吗?我们归隐了,这里是我们的家。”陈念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禁皱了皱眉,“你昨晚着了凉,烧了一夜,总归是醒来了。”
归隐?
顾敛不记得自己何时与陈念初归隐了。
他有些木然,可自己周身寒冷的感觉是真的,陈念初手背的热是真的。
这一切都像极了真的。
“我与你归隐了,那落雁潭呢?虚无之境呢?还有……阿瑜呢?”
顾敛难以置信的,他明明记得,他与沈瑜关系有所缓和,他向沈瑜表了白,沈瑜答应了他。他们一起在虚无山像是厮混,每一个隐匿之地,都有他们的痕迹。
沈瑜还与他说,喜欢他。
“我一人之愿离开落雁潭而已,掌门还是父亲。至于虚无之境,已经败落了。”陈念初说的缓,她一直看着顾敛的眼睛,“沈瑜已经死了。”
像是一道惊雷,打入了顾敛的心底。
顾敛错愕的仰起头:“你说谁死了?”
“沈瑜,沈少爷,虚无之境那个最年轻的女掌门。”陈念初字句顿挫,“你的小师妹。”
也就是那个,在顾敛说喜欢她,她害羞脸红,却又默默点头的沈瑜。
可什么叫……已经死了?
那他深刻记得的那些东西算什么?梦吗?
“我不信。”顾敛掀着被子,作势要起身。是陈念初有些惊慌的拉住了他,说着:“你身子还没好,不能乱动的!”
“你说阿瑜死了?我不信。”顾敛看着陈念初,目光极为坚定,“她答应过我不会舍我而去,她答应过我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回来的。”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不住那近在眼前的浮木,顾敛有些恍惚,有些垂死挣扎的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骗我的,她没有死,对不对?”
陈念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转身去衣架上去来了外衣与披风,裹在了顾敛身上。
她握着顾敛的手,引着他出了小草屋,去到了院子里。
正是冬季,白雪盖住了整个人间。
陈念初遥遥指了指前方的一处石碑,道了声:“我带你去看她。”
白雪松软,踩上去会有声音。陈念初就这么拉着顾敛,朝着那石碑去。
顾敛觉得心悸,他很清楚那个东西断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可他有无比的想要知道真相,哪怕……他真的接受不了。
石碑上是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碑身像是被冻住了,让上面镌刻着的东西有些模糊。
顾敛看了很久,才看清。
挚友沈瑜之墓。
顾敛有些木然,他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险些滑倒。
是陈念初扶住了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是要将她自己并不多的温暖,分一些给他。
“沈瑜她,是在异族战事中死的,她被洛闲所骗,孤军奋战,扛不住了才倒下的。她死后,虚无之境也亡了,是你说的,她怕冷,怕寂寞,你不想让她一个人在虚无之境的残骸中度日。你讲她的尸骨化成灰埋在了此处。”
“她真的死了,你亲眼见得,但我们都没有办法救她。你现在身子弱,你不要……在徘徊在你自己的魇兽里了。”
真的死了。
死了。
这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在顾敛耳边飘荡,久久散不去。
从少年时到现在,有的时候顾敛会觉得时间长,但此时顾敛觉得这十年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相伴的不久,相伴的不够,就这么丢下他一人,离开了。
“她昨天才与我说的,她去锦州陈看虚无之境的铺子,次日就会来的。”顾敛轻轻念叨着,就像是将最后的一点光亮都笼在自己身边,怎么也不愿意让那光亮散去。
可他说完这一句话,只觉得自己愈发没有底气,愈发觉得沈瑜的脸、沈瑜的声音,模糊不清。
“那些……都是那对她的执念,从来都是不是真的。”陈念初攥紧了顾敛的衣衫,“你放下那些,就能减缓身上的病痛,你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顾瑾瑜。”
无所不能是指什么?
能让沈瑜复生吗?
顾敛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周围的风雪再冷,也冷不过他的心。
沈瑜,死了。
那个给他温暖,给他人间的沈瑜。
他再也见不到了。
这就已经破了他的无所不能。
顾敛一时觉得脑袋很空,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做,他就这么跪坐在雪地里。
只剩下一声又一声的,他听不清的喊声。
沈瑜死了吗?那他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之前发生的种种,也只是他心中的执念,所造就的一场梦吗?
众生之间,再也没有了她。
那欢愉是什么?浪漫又是什么?
终归是什么都没有了。
“顾敛。”
“……”
“顾敛……”
“……”
“怎么哭了?”
“!”
顾敛觉得恍惚,这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他奋力的去睁开眼,才感受到了脸上的湿润,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眸子狭长而微挑,眼角下有着一颗泪痣。
她正是十分认真关切的看着自己,不近不远,刚刚好。
“阿……瑜?”
沈瑜笑着将他抱得紧了些,用拇指擦着他眼角的泪水,说着:“是我。”
顾敛这才看清了所有,他此时正在床榻之上,而沈瑜就在床榻前,蹲着身子搂着他。
“我来时就看到你一直哭,抱着你又感觉你一直发抖,是不是梦到什么了?”沈瑜笑着去揉他的发,她的手很暖,也带了几分柔软,“我不过是离开了一日,是不是没有我就睡不好?”
“嗯。”顾敛声音拖了拖,就像是在撒娇的小孩子。他是那一瞬觉得沈瑜的眼睛里有光,让他情不自禁的探身去看,先是挨着了她的额头,再是仰头吻住了她的唇。
顾敛去吻她,她也细心的回应。
她真的是沈瑜。
他的温暖,他的人间没有离开他。
顾敛紧紧的抱住她,嘴里呢喃着:“你别走了。”
“好。”沈瑜应着他,“以后不会了。”
顾敛没有再说,沈瑜也没有再问。沈瑜微微仰头看了看窗外,站起了身。
“看样子还能睡几个时辰。”
听到了沈瑜的话,顾敛才反应过来此时还是夜色。
按天色来看,他也不过是刚睡了几个时辰。
他仰头看着沈瑜的动作,问着:“你是连夜赶回来的?”
“家中有人等,自然是要快些。”沈瑜笑着解了身上的外衣,便掀了被子往被窝里去。她侧着身往顾敛那处凑了凑,顾敛也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相拥着窝在床榻上,顾敛身上暖,还用被子裹紧了怀里的那个人,不让她受半分寒冷。
他不要再在梦里,看见她落满了绵绵絮絮白雪的墓碑了。
“阿瑜。”
“嗯。”
顾敛将她抱得紧了几分:“谢谢你愿意为了我回来……”
沈瑜原本都是闭了眼的,可听出了顾敛话语里的委屈,便又将眼睛睁开了。她伸手去擦着顾敛眼角的几分泪花,说着:“那你想怎么谢?”
顾敛像是对沈瑜突然出口的话语显得有些木然,但沈瑜眨了眨眼,又继续说着:“不如,你让我亲亲你吧。”
顾敛这下便被沈瑜逗笑了:“好,你想亲多少下都可以。”
但到最后沈瑜也只亲了他嘴唇一下,不过是一个深而冗长的吻,热烈之间又饱含着她沉沉的爱意,没有给他一丝的余地。
不得不说的是沈瑜愈发熟稔的动作,明明顾敛都还记得她有些错愕,小心翼翼的问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沈瑜。
顾敛觉得自己一颗心装的很满,可能除开她去,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睡吧。”沈瑜轻轻说着,也揉了揉顾敛有些乱的头发,“有我,便不会再有梦魇了。”
沈瑜一直一直,都是顾敛的救赎。
只要是有她在,就能够度过每一个长夜。
没有败落的虚无之境,没有沈瑜那盖了白雪的墓。
他与沈瑜能一直在一起,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