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湖水向她的口鼻涌来,她费力的扑腾着双臂,残存着意识想要抓住石船的栏杆,力气却一点点抽离出身体,一点点往下坠。萧熠面色一凛,当即将大氅的绳结一拉,纵身跃进银汉湖中。
他从赵羽儿身后抱着她,一点点往岸上游动。
有个舞姬听见动静儿,出来一瞧,登时面色大骇,大声呼喊:“来人呐,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呐。”在六星阁中玩闹的客人,隐隐听得外头有人叫喊,便纷纷在趴在栏杆上,张望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到人群聚集的时候,萧熠已经将落水的赵羽儿救了上来。好在赵羽儿吐了几口水,意识还算是清醒。
萧熠火急火燎问道:“速速备些姜茶,和一套干净暖和的衣裳。”
六星阁的老板原本不过刚循声过来,听得萧熠震怒,立刻便叫人去准备了。他虽是不知萧熠为何人,但单从他的发簪和华服便可看出来,此人应是权贵,惹不起。再说他边上那个小姑娘,原本还当是他婢女呢,没想到这么上心……
萧熠将赵羽儿抱起,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来让他们过去。
萧熠自是不知,在同一个小楼的二楼,连晟正眯着眼睛,神情复杂的关注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若他没看错的话,那个落水的姑娘,好像是那位淳嫔娘娘的妹妹吧?!
一旁的章鸿嘉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只道了一句:“连兄,那姑娘应该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
萧淮待到晚上,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叫来小庆子,“走,随朕去一趟堇禾殿。”
小庆子眼光瞟向珠帘那边的隔间,试探性的问道:“王上,您要不要先看看淳嫔娘娘送来的东西?”
萧淮摇首,“不必了。朕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他拍打了一下小庆子的帽子,“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早知当日朕便不带你一道走了。”
小庆子哆嗦一下,讪笑着,偷偷将帽子扶正。
走着走着,萧淮蓦然问道:“你说,朕要去堇禾殿做什么?”
小庆子掩嘴偷笑,“王上圣心仁徳,体恤淳嫔娘娘。”
“是了,就是这样。”萧淮正了正神色,清清嗓子。
但他们到堇禾殿的时候,却并不见赵图南的身影。
涧心婉声说道:“王上,娘娘方才去了一趟昭延宫。”
“惠贵妃找她?”
“回王上的话,是娘娘自己想着要去看看贵妃娘娘的。”
萧淮拂袖,“如此,朕便在这等她回来。你们便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堇禾殿一众宫人:“是,王上。”
而此刻昭延宫中,唐陵照也是因着来人,而心下一惊。
待见到是赵图南的时候,更是烦闷。
“哟,今日淳嫔怎么往本宫这昭延宫跑了?”
赵图南微微笑了,“臣妾今日是来求个和的,臣妾从前不懂礼数,冲撞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臣妾莽撞。”
“那本宫可不敢。”唐陵照捏着一片橘子说道,“若是冷不丁的,你和本宫,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若然处之,你再同王上告上一遭,叫本宫如何自处?”
唐陵照这个态度,赵图南一早便想到了。
她这般一则是为着水梅是她最亲近的人,罚了水梅与丢了她的颜面毫无区别,再者她也心疼水梅;二来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萧淮,其实上次的事情,若要真的问究起来,常知忆一伙人想要脱罪也不是不可能。
唐陵照虽然当时在一旁不言语,但却也瞧得出来,萧淮就是故意帮着赵图南的。若她贸然为水梅开脱,反而会引起萧淮的不满,将自己陷入困境。
而赵图南此番前来,也不是真的诚心诚意要像唐陵照妥协服软,只是她现在实在有些树大招风了。她不去别人的领地上争取,可不见得旁人想叫她过得舒坦。无论如何,至少和唐陵照的表面关系要维持住了。
赵图南抚着茶盏,耐心的笑道:“惠贵妃娘娘可知,缘何上次那件事情,水梅被罚进了察镜处,常知忆也是直接降贬为庶人,您却几乎丝毫未受到影响?”
唐陵照刚要接口,赵图南就慢慢悠悠接着说道:“因为王上宠爱您,在这后宫中,这等宠爱尚无一人能比。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直击唐陵照的内心,“贵妃娘娘应该看到现状,您在帮王后娘娘协理后宫,便就是帮王上排忧解难。这个位子除了您,没有人可以,因为王上信任您。”
唐陵照沉默了一会,语气冷了下来,“行了,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回去吧。”
赵图南起身,矮身一伏,“娘娘宽宏,臣妾,感激不尽。”
唱晚提着灯,跟着赵图南,在幽长的宫道上行走,两个人显得尤为冷清。
唱晚小心翼翼的问:“娘娘,以后贵妃娘娘当真不会再为难咱们么?”
赵图南目视前方,嘴角勾起笑容,“咱们日后的安宁,当然不可能只靠今天一番说辞。不过,本宫想来,贵妃娘娘应当知道本宫的意思了。至少这一段时间,能够安静些。”
既然要协理后宫,宽宏贤徳的品质自然不能少。饶是唐陵照多番逾矩,风头凌驾于王后柳君菏之上。唐陵照却不会傻到直接逆着萧淮的意思。萧淮都帮着赵图南了,她自然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冷眼待她,否则萧淮会怎么想?
不过,对于赵图南,萧淮两个月未曾找自己,而且她白日去卧云殿还碰了一鼻子灰,怎么说唐陵照现在也是得意的。
不过赵图南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萧淮会这么久不找她。她虽然觉得他为人不坏,没有萧熠讲得那么昏庸无道,却也深深明白,萧熠和他之间的争斗,是一定会你死我活的。她在夹缝之中,只会是个牺牲品。
萧淮待她好,她理解,因着这样,她迟早会绝迹于后宫争斗。可如今不找她,给她落了一个“失宠”的名声,无异于一种保护了。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
她回到堇禾殿的时候,里头安安静静的,不似往常,还能有些说笑声。
刚要开口询问,就看见涧心轻悄悄的冲她小跑来,轻声细语道:“娘娘,王上来了,正在里头等您。”
她眉头皱起,“王上等了有多长时间了?”
涧心道:“您刚去昭延宫不久,王上就来了。也有一阵子了。”
“好,本宫知道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对了,晚膳备好了吧?”
“回娘娘,自然好了的。”
“嗯。”
赵图南进了屋子,刚要俯身行礼,就被萧淮稳稳的托住了双臂。
萧淮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臣妾同贵妃娘娘聊了会天,忘了时候。还请王上恕罪,让您等了这么久。”
“无妨。”萧淮双臂伸展了一下,“不过,你和贵妃不是素来不和么?”
她笑了起来,神色一片坦荡清明,“未曾不和。臣妾刚进宫,那会规矩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还是多亏贵妃娘娘敲打,才总算得体一些。加上王上既然给了惠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足以说明娘娘的作风大气。”
萧淮审视着赵图南,蓦然冷冷道:“你可以不必这么谨慎。”
“这都是臣妾心中真实所想,未曾欺瞒王上半分。”
“罢了。”他深吸一口气,“你这么讲,也没什么问题。信你一回。”他又问道:“等了你许久,该用晚膳了。”
赵图南点点头,“好。”
用罢晚膳,他二人也便各自活动起来。
他们并不互相交谈。
灯火暖人,赵图南伏案绘画,萧淮侧卧于榻上读书。屋内的香炉中燃的沉香,绵久幽长,更叫人平心静气处之。
过了一会,萧淮放下书册,“你今日给朕送了什么?”
赵图南抬首,将毛笔放好,“是扇子。就是当初王上吩咐臣妾于其上作画的那把。”
萧淮支着脑袋,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染着灯火摇曳的影子,“你还记得呀?朕当你忘了呢。”
“王上当初说了呀,不着急。所以臣妾便徐徐操之。”
萧淮不看她了,“你就瞎说,哪里徐徐操之了?分明之前忘了。”
“臣妾没有。”
“你有,朕知道的。”
他这确信的口气叫赵图南十分羞愧,的确,她之前忘了这件事情……
不过肯定不能告诉萧淮呀,虽然他心知肚明……
所以她低下了头,就不说话了。
萧淮冷哼了一声。
赵图南很久以后才问道:“王上猜的出臣妾画了什么吗?”
萧淮摇摇头,“朕不猜。”他目光又生动起来,“朕今日在你这儿,发现了一个银镯子,十分有趣。”
赵图南的心狂跳起来,但她面上依旧维持常色,“在臣妾这儿发现的有趣手镯?臣妾想瞧瞧,到底是哪只呢?”
他抬起手,手上正挂着一只细细的银镯子,上面缀着几颗小小的玉石。
赫然是萧熠送给赵图南的那只。
难道萧淮发现镯子上的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