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晟从卧云殿出来,便注意到后头有人正在跟着他。街市上人多眼杂,他一时间也难以判断究竟何人在他身后。
于是,他不动声色,转脚便入了偏僻无人的小巷子,在里头绕了起来。
小巷结构错综复杂,围墙又高高的,人在其中,本就容易迷失方向。加上连晟的脚步在其间也愈发加快,过了些会,后面尾随他的脚步声也开始急促琐碎起来。显然那人已经有些跟不住连晟了。
时机成熟,连晟迅速地隐匿在一个拐角,将脊背贴于墙上,侧耳,屏息倾听那愈行愈近的脚步声。便到了这里,后头那人儿的脚步声陡然开始轻盈起来,一步一步,像是正踩在草地上似的。待那人左右环顾,蹀躞前行,连晟蓦地出现在他身后,于他颈上便是一个利落的手刀,那人登时就昏厥了。
连晟眯着眼瞅着天上那一耀眼金轮,喉间愈发干涩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俯身,在那人身上仔细搜了一番,并无所获。他摇摇头,“若不是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办,定不会轻饶你。看来你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等一会我出了小巷子,便叫人将你送官吧。”
连晟确信后头再没有旁人跟着了,才匆匆往水鉴司赶去。
章鹳此刻正给他几条锦鲤喂食,鱼身金红,磷光闪闪,于碧水中穿行,尾部就如同红绸一般。他瞧见连晟来了,也不怎的意外,也不怎的客气。只是伸出胳膊,对连晟虚摆了几下:“让让,让让,事情等我喂好鱼再详谈。”说罢,他嘬着嘴对池中锦鲤说道:“这儿,小乖来这里。”
连晟抱拳,礼貌地向后一大步。而后便静静立在假山旁,候着这脾气古怪的老人家。
之前因为郊外女尸的案子,他总来水鉴司,倒没想到,案子虽然没破,但是这一来二去的,他竟然能和章鹳聊到了一块,也算是“友”了。
要是搁在平常,他的确有耐心。只是今日的事情,实在紧要,几条人命系在上面,他不得不内心焦灼起来。
他还是打断道:“章老,今日连某所求一事实在紧急……”
章鹳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咂咂嘴说道:“年轻人,遇事这般心浮气躁,是很难解决问题的。”他将手中不多的鱼食尽数洒进池中,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池心,“我知道,你此次所为不过是朱量鸣逃脱一事。”
“是。”
“那你们抓他不就完了,跑来我水鉴司做什么?”
“此事,恐怕需要借助水鉴司之力才能完成。”连晟上前一步,语气低沉,双目放空,目视远方,“整个都城,便就如同铜墙铁壁了。可恨他就隐在哪个犄角旮旯,都城翻了个底朝天儿了都找不着。”
章鹳嘿嘿一笑:“犄角旮旯?真是犄角旮旯,你就不会找我这老头子了。”他拂拂袖袍,竟席地而坐。“明说吧。””
连晟索性也席地而坐,与他交谈:“好。王上怀疑,朱量鸣就藏匿于天香楼。连某只是禁军统领,虽有王上手谕,今日能够调动都城防兵,包围天香楼。但此举极容易打草惊蛇,况且朱量鸣也不是蠢钝之才。故而明者实为下策。倘若是暗中搜捕与明面包围合应,便可事半功倍。只是连某不才,希望借助水鉴司章老的筹谋了。”
“天香楼?”章鹳眉头被紧紧锁在一起,他沉思了一会,而后断言道:“不,这绝对不可能。朱量鸣不可能藏在天香楼。”
“何以见得?”
章鹳此刻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天香楼早被严密监视着。”
连晟仔细望着章鹳苍老的脸,头一次心中生了寒意。他见过的章鹳,就是个不修边幅,闲云野鹤的平凡老人,他倒几乎差点忘了,曾经的章鹳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很多事情,他不曾与章鹳说过,可他却心中宛如挂着一面明镜儿似的,一清二楚。
连晟问道:“章老每日待在水鉴司,足不出户的,没想到这些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看来我对天香楼这所谓监视,实在不高明。惭愧惭愧。”
“连将军,”章鹳蓦然起身,动作没有一点老态的迟缓,他双手交握,举于胸前,而后缓缓一揖,“此事恕老夫无能为力。”
连晟亦是同样动作,“是我叨扰了。既然章老为难,我便只能选择调取都城防兵法子了。””
连晟临走之际,撇了眼池中锦鲤,“章老的想法,我明白了。”
***
萧淮今日总觉得心绪不能平静,太阳穴总突突的跳,搅得头疼不已。
正烦扰着,便听得小庆子耳畔轻道:“王上,淳嫔娘娘来了。”
萧淮原本欲拒绝的,但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没说出口,最后竟倒变成了:“让她进来罢。”
不一会儿,赵图南便拎着一个食盒儿进来了。
她今日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脸颊上挂着清清甜甜的梨涡,好像整个人将外面的和光尽数带了进来。
萧淮敲着折扇,百无聊赖地问道:“这是什么?”
赵图南微笑的脸上一滞,才低垂着眼,缓缓道:“这是菱袖酥。王上昨日和臣妾说过,今日想吃。臣妾瞧着,是时候给王上送来了。”
萧淮按着太阳穴,“啊……是有这回事。你拿过来吧。”
赵图南从食盒中将菱袖酥取出。它已经在花碗中被精心摆放过了,右侧又布着梅花箸。
萧淮淡漠地瞟了一眼,并没有动筷子。
他将赵图南揽到自己边上,问道:“朕从前见过一个女子,后来想找到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为此竟有些茶饭不思了,该如何?”
赵图南看着萧淮手中把握的折扇,思绪有些分离,她一边想着,上次他叫她为扇子题画,她还未给他,一边口中又说道:“王上若是想找,将整个大煊倒过来都可以。”
他用手指戳着她的脸,“朕实在生气,眼下朕有个猜想,就是不知是否能找到‘她’。”他就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能从她眼睛中看到他要找的东西似的。
赵图南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上次回恭安王府,萧熠和萧淮之间诡异微妙的气氛了。
所以萧淮这样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题,其实意有所指?其实本就没有什么意中的姑娘?
可是她并不知道,现下萧熠的情况呐!他以为能从她这里问出点什么?!她在这深宫之中,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就是一个傻傻的被牵制着走的棋子。
赵图南拿起梅花箸,夹了一块菱袖酥,“王上,不尝尝么?一会儿凉了,便就不好吃。”
“你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她将菱袖酥放回碟中,目光清明,“何以一定要王上找呢?那位姑娘也可以自己现身不是么?没有人规定,这件事情,只能单向进行,但是若是对方有意藏匿,臣妾便不得而知了。”她说话的语气中隐隐藏着些自己的情绪。
但是现在萧淮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真巧。朕的想法,和你一致。”
***
离开了水鉴司,连晟便直奔防兵司去调动都城防兵。
正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却听得远远一声爆炸声,感觉连地都抖了三抖。
尔后窜入耳中的,便是男子的呼喊声,妇孺的哭嚎声,求救声,各种各样的纷乱。他匆匆来到防兵司的门口,便见着远远一个地方冒着滚滚黑烟,有火光漫天。
一个男子吓得屁滚尿流,在防兵司门口摔了一跤,连晟急忙将他扶起来,询问情况,“究竟怎么回事?是着火了?”
那男子擦擦脸上的黑灰,惊恐万状,目眦欲裂:“那边爆炸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回事啊。方才那边还有好多人聚集的呢,就‘砰“那么一下子,全炸飞了。可怕,太可怕了,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他的手在颤抖,好像无处安放。
连晟拍拍他的肩膀,表情严峻,“冷静点。”
那男子受到了安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眼中却还是惊恐,“你是谁?你是当官的?”
连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路过。”
男子眼泪迸发,大声骂道:“你懂个屁,叫我冷静,我娘子不见了,她刚刚,就在那个地方,恐怕……”
连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走吧。”
说罢,他利落的转身,奔进防兵司,朗声喊道:“防兵司听令。”
“在!”
“方才都城中由于不明原因,引发爆炸和特大火灾,城内秩序混乱,有些百姓伤势严重。命尔等分三路,分别于祝岩街,商孔街和福盛街维持秩序,保护百姓,都听明白了吗?!”
“是!”
连晟望着防兵司匆匆离去,忽的便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防兵司都去保护百姓了,朱量鸣谁来抓?估计现在他都趁乱跑了吧。
他脸色苍白,今日暴乱,明日不知萧淮会在朝堂上面对什么,谁能保护萧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