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不愿踏足天牢那般潮湿阴寒之地，那里是沉闷的，仿佛一双手随时掐在你的喉咙上，叫人喘不上气。萧淮倒是很想看看萧熠现在在天牢之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遇。他可不是那些心胸宽广的文人，还给萧熠留几分王爷的体面。萧淮不去天牢，真真儿是不想去罢了。
正是坐在书案之前百无聊赖点笔之际，便听得小庆子轻道：“王上，连将军与章主司在门外求见。”
“呼……他们俩终于来了，去把他们叫进来吧。”萧淮喜上眉梢。
“是，王上。”小庆子眉眼低垂，躬着身子便往后退。到了一定距离才直起身子，小步到门口请道：“连将军，章主司，王上叫二位进去呢。”
“有劳庆公公。”连晟一如既往挺直腰板，浑然正气。
到了殿内，萧淮早便吩咐凌霄将板凳备好，“你们坐下吧。”
“多谢王上。”二位异口同声道。
“今日朕叫你们来，是为了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朕想听听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王上。”章鹳连忙起身，作揖道。
萧淮伸手向下摆了两下，“章主司不必拘礼，今日便是少些繁礼。”
“多谢王上。”章鹳坐下，道：“老臣认为，恭安王虽已被打入天牢，但恐有不慎，还请王上三思。”
“你是说，为免夜长梦多，不如早些行刑，省得横生枝节么？”萧淮点点头，“朕也有此意。此番恭安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朕是断然不能容他。”
连晟道：“微臣亦是如此认为。只是……还有一事。”
萧淮看了连晟一眼，“你说。”
“淳嫔娘娘……？”
萧淮目光似箭，直击连晟。
他这样的神情，深深的刺痛了连晟的心，然而身为臣子，却断然不能看着主上行错之路，还不阻止。于是连晟还是坚持道：“王上打算怎么处置淳嫔娘娘？”
萧淮道：“淳嫔已死，莫要管她了。”
“什么？”
萧淮蹙眉，表情有些不耐，却还是说道：“朕已让她去了上燕场，此生不得回都。连将军认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在那么远的地方，能掀起什么风浪？！”
“王上！！”连晟着了急，声音不自觉的往上抬高了几分。却听得坐在旁边的章鹳轻咳了一声，这才闭嘴不言了。
章鹳道：“臣等一切听从王上安排。”
“对了，恭安王府的人呢？”
章鹳道：“也全都关在牢中，与萧熠分开关押。”
“哦……”萧淮道：“那个未过门儿的新娘子呢？她现在情况如何？”
章鹳由于一下，不知缘何萧淮这么问，便如实相告：“她……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老老实实的。”
萧淮道：“将她提出来，交由你水鉴司。只是，不必多管她。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章鹳微微一愣，随即道：“臣等明白。”
“那今日便就如此了。”萧淮挥了挥袖摆，“你们走吧。”
“臣等告退。”
门外。已是走离了卧云殿一段距离。
连晟道：“章老，您方才为何制止连某？！王上他对那淳嫔太过分在意了！这女子若是一天不除，便总有可能回来，若到了那个时候，便就是祸水一般。”
章鹳捋了捋胡子，连连摇首：“连晟，你还是太年轻了。”
见连晟面色铁青，低首不言语。
章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越想杀她，王上便越愿意护着她。若是超过了王上的忍耐底线，或许会迁怒于你也是说不定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恭安王，切不能让他再能掀起波澜。老夫觉得，事情大概还没有这么简单。你与其纠结那个山高皇帝远的淳嫔，还不如想想眼前事呢。”想了想，章鹳又补充道：“除了恭安王，之外的眼前事。”
连晟一脸茫然的望着章鹳。
章鹳气得连连摇头，半晌撂下一句，“真是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我的嘉儿到底是怎么瞧上你这个臭小子的！真是的。”
巨大的喜悦冲击了连晟的内心，以及他的说话和行动能力。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只咧着嘴，带着傻乎乎的笑容，“章老不是……不同意的么？怎么现在就，就愿意了？！”
章鹳道：“恭安王府那场鸿门宴，叫老夫对你改观了。”说罢，他撅起嘴，一副老顽童模样，指着连晟的鼻子说道：“哎！你小子给老夫注意了，老夫这不是同意！只是给你个机会。论及嘉儿的未来夫婿，自然还是渐笙最合适的。”
“不不不，请主司一定一定给连某这个机会！连某一定会证明，自己配得上泓嘉姑娘的。”
章鹳抱胸，上下打量连晟，冷哼了一声：“还算可以，知道自己配不上我闺女儿。”
***
赵羽儿目光空洞，一脸呆滞。从入狱到现在，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抱膝而坐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身上的喜服早就被扒了下来，换上了又臭又潮的囚衣。
呵呵，囚衣……
她苍白的脸上陡然生了几分笑意，于是低首望了望自己胸口那一个大大的“囚”字，黑字白布，显得异常扎眼。
这喜服与凤冠，之前穿着并不觉得繁琐，反而有种深厚的甜蜜感。原本想着，喜服应当是被自己心爱的人亲手脱下的。可是如今的情形却是，凤冠上头的宝石一颗颗被狱卒给抠了下来。她美丽而璀璨的梦想，随着这一下下贪婪行径，终是化为乌有。
她特别想哭，但却一点都哭不出来，反而有些想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冷眼觑了一眼缩在角落里面，自打进了牢房之中便就哭个不停的韵衫。心生不屑之感。韵衫这样的人，终究和她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看她现在，多冷静，多理智？她敢说自己从小到大，没有一刻这么冷静过。
若是王爷知道，我现在不哭不闹，镇定自若，一定就很欣赏我的吧？
赵羽儿心里这么想着，她又想，赵图南若是遇到这种场景，估计也是拿她那种冷冰冰的死脸撑着。可惜王爷就喜欢她那样做作出来的清高。
如今恭安王府遇难，却不见这赵图南有些什么动静。真是讽刺。
“喂。”赵羽儿蓦然开口，许久没说话了，嗓子有点哑。她道：“你能不能别哭了？哭的烦死人了。”
“可是……羽儿，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呀？我们是无辜的呀，都是王爷的错。”
赵羽儿自嘲的笑了笑，的确，礼未成，她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顺的恭安王侧妃。
“都是王爷的错？”赵羽儿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确实阴森恐怖，“你再说王爷一句坏话，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反正在这里，横竖都是死，我杀了你这种背主的东西，还算死前积德了呢。”
韵衫面色骇然，拼命的往墙角里缩，“不要不要，羽儿姑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羽儿外头端详了韵衫一番，脸上露出讥诮笑意，原来她已经疯了啊，傻子一个。活着也是垃圾。
赵羽儿愤愤的想。
牢门外头传来一个没精打采却强行抬高几分的声音，“赵羽儿，出来。给你换个地方待着。”
赵羽儿迟疑一下，才缓缓站起身，身形轻微摇晃了一下。
坐着的时间太久了，腿麻。
她一步一步跟着狱卒走，脚步沉重。也不问狱卒要将她带去哪里，说实话，她现在根本也不在乎自己待在哪个地方。就算是死，她也认了。
她不恨萧熠。
她虽不懂政治斗争，却知道萧淮的风评一向不佳。待人接物那么和善的王爷，若是要当皇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心里最喜欢的男儿，有一些宏图大志是很正常的。
只是失败了罢了。
因为他失败了，旁人才说他的不好。他才没有那么不好，他是天下最优秀的人。而赵图南现在的做法，就是对萧熠这颗真心的践踏与侮辱！
走着走着，她便顿下了脚步。她抓着牢房的木柱子，泪水涟涟，“王爷……”
这是怎样非人的折磨？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才过了几个时辰，现在便浑身伤痕，几乎是倒在血污之中，一脸死气沉沉。萧熠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狱卒不耐，拖她走她也不肯，只抱着柱子嚎哭。被弄烦了，她身后的狱卒便一鞭子抽在她的背上，她疼的几乎要晕过去。
这样也好，她在感受他所受的痛苦。
这牢房，实在不是个好地方。死气和怨气，实在太重。所以当她被狱卒领着出了天牢的时候，一瞬间阳光从上投射下来，眼睛竟是一瞬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她伸出手，挡住眼睛，然后慢慢的睁开。
原来这是阳光的味道？
她突然想，这样一了百了的死并不好，不是最优解。不能帮萧熠分毫。若是事情能够有转机，萧淮那里她是不可能了。但是赵图南是个叛徒，若没有她，王爷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这个女人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