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堇禾殿的时候,赵图南蓦然牵住了唱晚的手腕,一言不发,神情冰冷肃穆。
唱晚被她突如其来的这样一下给弄蒙了,她是极少感觉到赵图南身边充斥着这般肃杀之气的。她想,大概是因为方才那一番闹剧,叫她折损了颜面吧?!
唱晚微微叹息,开口说道:“方才王后娘娘对您,真的太过分了。尤其是在你被证明没有罪的时候,那样失望的表情……呵。”
赵图南忽然顿住脚步,定定的望着她,眼珠一动不动。唱晚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异样。末了,赵图南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本宫生气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她怎么对你的。她会针对本宫,这很正常。而她针对你、处罚你,却只是因为你是本宫身边的人儿。可是见到这样的情况,本宫却……无能为力。”她摇首,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清丽的脸上多了两分愁思,“或许本宫气的也不是她吧。本宫气的是自己。”
气的是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办法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赵羽儿,唱晚……各个皆是如此。她们每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被她所连累呢?
唱晚所受的也不过是掌刑,可是羽儿呢?萧淮恨萧熠入骨,如今羽儿落到他的手上,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况且,那位章姑娘不是也同她说了么?羽儿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一想到这里,赵图南就觉得脑仁的发疼,眼睛很酸涩,却流不出泪来。
原本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现在或许也知道自己还是无理取闹的。但是事关羽儿,这件事情,她终究是难以释怀的。
到了堇禾殿,见到殿中烛火已经被点起,萧瑟晚风拨弄着发丝,衣袂,彼此心里只觉得别样的温暖与缱绻。
她回首望着唱晚,却见到她眼中闪着泪光。赵图南心里咯噔一惊,连忙问道:“唱晚,你怎么了?”
唱晚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哽咽出声。但她毕竟要开口回答赵图南的。她道:“奴婢没有想到,娘娘心里头关切奴婢。奴婢很感激娘娘……”
闻言,赵图南的眼神温柔了下来,她想摸摸唱晚的脸,将她的泪水擦干。但是赵图南手在半空中缩了缩,还是没有触到唱晚。“别哭了。你为本宫出生入死,本宫早就待你如同姐妹,你今日为了本宫被罚至如此,本宫心里头也有愧。”
“娘娘不必……”唱晚的话还没说完,远远的便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娘娘?唱晚姐姐?”
循声望去,原是涧心。她的眉头紧紧缩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她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赵图南眼眸微垂,对她道:“你到内殿来一趟。”语毕,赵图南对着不远边洒扫的宫女说道:“你去给唱晚准备一下消肿的东西。”
那小宫女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涧心跟着赵图南往内殿走去。
赵图南拎起桌上的壶,兀自给她与涧心都倒了一杯茶。
这茶水已经有些温了,喝起来刚刚好。
涧心面露惶恐,“娘娘,这样的事情应该奴婢来做。”
赵图南看都不看她,“你坐下。本宫有话问你。”
“是……”涧心怯生生的咛声。
赵图南饮了一口茶,微微颔首,“茶温正好呢。”
涧心羞赧抿唇一笑,“奴婢猜娘娘差不多这时候回来,故而便沏好茶了。”
“是吗?”赵图南的唇角忽然扬起,她抬眼凝视着涧心,“那你真是料事如神呢。”
涧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娘娘这般说奴婢,折煞了。”
“别谦虚。谦虚这品质不好。谦虚多了,本宫还当你真是这般呢。”
“娘娘……您在说什么?”
赵图南看着淡黄的茶水中茶叶在其间浮沉,“你知道的。本宫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便就直说了。你是什么时候跟着王后做事的?”
涧心刚要张口,却听得赵图南的声音提升了一度,尖利起来,“你莫想要扯谎骗本宫。又或者……你能扯的像模像样,叫本宫相信你的话。那倒也另当别论了。”
涧心静静的凝望着赵图南的眼睛,忽然便露出一丝浅笑。这笑容虽然淡淡,却显得及其大方从容。
也不知道哪里渗进来的风,吹的莲烛台上的烛火摇曳。赵图南见她脸上烛光照过的阴影闪了闪,心里头只觉得发凉。
涧心道:“娘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奴婢觉得,自己掩藏的很好啊。”
赵图南的心脏仿佛要被冻住一样,她望着眼前笑容陌生的涧心,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是你啊……”
“娘娘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涧心忽然起身,还是那个轻柔的声音,但是已经完全没有从前的害羞与小心翼翼了。
赵图南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要太明显,“为什么?”
“为什么?”涧心望着赵图南,仿佛赵图南是个笑话一般,“淳嫔娘娘,你竟然问的出这种蠢问题啊?为什么?当然是有好处了!”
“……”赵图南不置可否。有可观的收益,她投向柳珺荷的阵营,倒也能理解。只是……什么样的好处,能叫一个人判若两人呢?
“淳嫔娘娘,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赵图南道:“因为那件衣服。你说,这是顾皇后的旧衣改成时,本宫便怀疑了……如若这件衣裳真是顾皇后的旧衣,阖宫早就有人来与本宫挖苦了。又或者王上就没将这件事情说出,你这样的等级的宫女可以知道这事,未免蹊跷。”
“只凭如此?娘娘这样,可未免武断了。”
赵图南道:“堇禾殿素来与王后的坤泰宫没有交集。甚至连请安这样的事情,从前都把本宫排除在外了。表面看着似乎友善,其实谁都明白。她是暗里膈应堇禾殿。你跟着本宫这么久,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可是当日,发现衣服有问题,你讲了好多次去找王后。”
涧心点点头,“娘娘预备怎么处理奴婢?送到察镜处吗?”
赵图南沉默。她原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她突然想,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涧心吗?
涧心恍若入了无人之境,在这内殿自在极了。
赵图南道:“你走吧。这件事情,本宫不追究你。但是你也休想再待在堇禾殿了。不忠之人,绝不再用。”
涧心道:“那奴婢,多谢娘娘不杀之恩。”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只留下赵图南一个人呆呆的静坐在那里。赵图南还是难以相信,那个个子小小的,说话总是容易害羞脸红的涧心到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
祥兰殿。
石涟哭的撕心裂肺,“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不怪她如此,彼时楚梨焉目光呆滞,涎水从口中滴答落下,痴痴傻傻样子。她嘿嘿笑着,掰着花瓣就往嘴里头塞。
石涟哭的都快没声儿了,“娘娘……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就痴傻了?为什么……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昨天眼中还一片清明,怎么如今变成傻子?
石涟疯了一般的拍门,声嘶力竭的狂叫,“来人呐,快来人看看我们娘娘,来人呐……”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她的声音渐渐嘶哑,难以发声了。
她将单薄的背靠在门上,然后无力的滑落下去。她心如死灰,愣怔的看着痴痴傻傻的楚梨焉,只觉得未来彷如一片黑暗的潮水将她淹没。
如今连公主殿下都沦落至此了。她身为一个小小的奴婢,还能用什么样的力量去改变乾坤呢?到底是谁,写了那一封匿名信?
对于大煊皇帝而言,谁写这封信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控制了公主殿下,可是对于她们自己而言,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惜如今,公主殿下变成了这般模样,她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正是这般绝望想着的时候,许久无人来访的祥兰殿,突然传出了一声扣门声。在这寂静的夜中,现在尤其清亮。石涟的心扑通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这么晚,到底是谁会来这里呢?
来者到底是敌是友?
到底该不该开门?
想了一会儿,扣门的声音又开始了。
石涟眼睛一闭,心一横,便走去门口开门。她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道:若是那个皇帝要来杀他们,应该也不会选择这大半夜的吧?好吧,其实说不准……
石涟蹀躞着走过去,心跳宛如擂鼓。外面突然没了动静,石涟开门的手又顿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外面响起一道女声,“石涟姐姐……”
石涟听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轻轻柔柔的,似乎不会构成什么伤害。石涟想,反正她也会些拳脚功夫。外头看样子只有那一个姑娘,若真是打起来,她也跑不了什么巧。
想到这里,石涟便将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