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总，您好些了吗？”
头部的伤口，需要住院观察，马尔斯正借此时机约李德前来医院见面。
这是丁冬第一次在酒店以外的地方看到李德，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德穿便装。
不可否认，李德的身材是高大的，如果抛却脸上的严重的烧伤痕迹，他至少也是可以人为之欣赏的大叔类型。
他手里抱着一束花，神色拘谨地敲响了病房门。
“马总。”他看着马尔斯，看上去很紧张。
马尔斯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啊，花。”李德说着，把一束天堂鸟递给了马尔斯。
天堂鸟……
马尔斯的目光落在花上，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马总？”
李德见马尔斯久久不语，不禁呼唤了一声。
“嗯。”马尔斯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垂下眼帘，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刚才的神色。
“花给我好了。”丁冬从李德的手里接过花，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绚烂的一束天堂鸟盛放着，像沐浴着阳光在天空中翱翔的鸟儿，将整个病房都变得明亮。
“谢谢。”马尔斯对李德说。
“客气客气，马总客气了。”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与酒店的总经理在如此私人的场所见面，李德显得坐立难安，又十分的紧张。这使得他的脸涨得绯红，更加显出了纵横交错的烧伤痕迹。
马尔斯望着李德脸上的伤疤，问道：“你是从赫菲斯大酒店的前身——银河大酒店建成时，就在这里工作的，你的伤，也是在那场大火之中留下的，对吗？”
“马……马总在说什么呢……”李德想要笑，却笑不出来，他的手在膝上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马尔斯的眼睛，马尔斯微微地扬了扬唇角，然后抬眼看了看丁冬。
丁冬会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李德。
信封里装着的，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李德，还很年轻，至少比现在年轻。但相应的，他脸上的烧伤也比现在更加明显。照片的背景，是一片墓地，墓地的某种挂着一个条幅：“银河大酒店火灾遇难者祭奠”，条幅周围，是银河大酒店火灾后遇难者的家属们，李德也在这些家属之中，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伏在一个贴着女人照片的墓碑前哭泣。
这些照片里，还有一张是某处建筑物的废墟，明显可见断裂的横梁和倒塌墙壁的焦黑。而李德，就坐在这片焦土边上，背后靠着个简易帐篷，举目望着废墟，眼神里一片迷茫。
“我一直寻找着银河大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受难者家属。但寻找了很久，都无甚收获。没想到，在我们酒店里却有一个不仅是工作人员，同时还是受难者家属的你。”马尔斯望着李德，说道。
李德的脸上，闪过了一抹被说中的慌乱。
“马总您……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并没有很久，”马尔斯道，“你是所有十一年前火灾遇难者里，唯一一个拒绝赔偿款和援助的人。我曾找过你，但没有想到你改了名字，而且消失了整整十五年。如果不是昨天遇袭，你救了我，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你就是李福田。”
李福田，正是十五年前的李德。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李德的身形不禁微微地震了一震。
“昨天见到过的那个年轻女人，曾经你见到过吗？”马尔斯问。
李德微微地怔了怔，继而沉默了下去。
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
“见过，”他说，“在一张十五年前的照片上。”
“照片？！”丁冬和马尔斯齐齐惊呼。
李德点了点头，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上面遍布折痕，一看便知是经常带在身上导致的。
“十五年前，我也不过是酒店的一个小保安。我和我女朋友都来自县城，能够在本市扎根，又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我们都很知足。我们一直计划着等攒够了钱，就买一个小房子，踏实地过日子。但没想到……”李德说不下去了，他捏着照片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她走之后，我所有的梦想和目标全部崩塌了。我不知道未来在哪，也不愿意去想以后，甚至从前……有我们两个回忆的从前我也想要统统忘掉。于是我离开了这里，开始四处流浪，也改了名字。就在赫菲斯大酒店开业前夕，我在网上看到了新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好像明明已经躲避到黑暗了很久，忽然被光明刺破的感觉。我才知道，不管我怎么逃避，都逃不出回忆。思考了很久之后，我决定面对。于是我回到了这里，来酒店应聘了保安。本来以为我的相貌不会被录取，但没有想到酒店不仅没有介意我的伤势，还给了我和别的员工一样的待遇……我在这里，真的很高兴，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这里工作的快乐，还有……跟她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
遍体鳞伤的男人，满心疮痍的男人，望着那张破旧的老照片含泪哽咽。
丁冬和马尔斯默默地看着李德，两个人谁都不忍开口打断他的回忆。
“对不起，马总，我失态了。”李德说着，调整状态，将手里的照片递给了马尔斯，“那个女人，就在这张照片上。我刚看到她的时候，还很惊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马尔斯接过照片，当他的视线落在照片上的刹那，整个人都震惊了。丁冬凑过来，望向照片，脸色也立刻呈现出了惊骇之色。
她拿过照片看了又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先前马尔斯给她的那张、被烧毁了三分之二的照片。
烧毁照片那三分之一里面有的人，李德的照片全部都有，而被烧处边缘的人，恰恰可以对得上另一张照片的边缘。丁冬把这张照片覆盖在李德的那张照片之上，除了边缘处不同程度的磨损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部吻合。
也就是说，这两张，是同一张照片。
丁冬和马尔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和你女朋友，都在这张照片上？”丁冬问。
“我的女朋友，是总经理秘书。”李德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站在马尔斯父亲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那是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人，但神态温和，笑容清丽，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没有她优秀，但我愿意用一辈子守护她。”李德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微微地红了一红。
那是沉浸在幸福里的人的神态，丁冬望着他，刚才还沉重万分的心情，略略地柔软了下来。
“保安部的员工都在这里，你的位置……”
“在这。”李德指了指角落里站着的一个高大男人，说。
那也是一个眉目间充满了英气的男人，只可惜，现在的李德已经被那场大火伤得太重，全然没有了当时的风采。
“那时的您，也很英俊。”丁冬由衷地感慨。
李德的嘴角微微地抿了一抿，却并没有说话。丁冬知道自己一定是触痛了他内心的伤口，便再不多言，只与马尔斯一同看起那张照片。
托李德的福，这一次，她得以看清了十五年前那张照片上全部的人员。也终于看到了，在红姨的身边，站着笑得腼腆的凯文。
如果凯文看到这张照片，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这么一想，丁冬便拿出了手机。
“我可以拍一张吗？”丁冬问。
“当然。”李德点头，然而，当丁冬正准备拍照的时候，视线忽然被一个人吸引了。
“这……这是乔乔！”丁冬惊骇地叫出了声。
照片上左边的一个位置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短短的头发，白色的裙子，不是乔乔又是谁？
“马尔斯，这个……”丁冬指着照片上的乔乔，转头看向马尔斯。而马尔斯也显然认出了乔乔，他默默地向丁冬点了点头。
“就是她。”他说。
果然……
“就是这个女人，我起初还没有认出她来，但是她在看到我就匆匆地逃走的时候，我就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想要抓住他确认，却被她逃了。”李德皱眉，道。
“她……是什么人？”丁冬克制着心头涌起的激动和紧张，问。
“应该是长住客人，”李德说，“我们保安不直接接触客人，我认出她，也是因为这张照片我看了不下几百次才会记住她的脸。”
十五年前银河大酒店的长住客人吗？
丁冬再一次望住了乔乔。
照片上的她，神情寡淡，没有看到任何笑容，就连眉目间的灵动也没有半分。
这真的是乔乔吗？
十五年的时间，可以让李德这个俊朗的男人变成背负着伤痛的沉默男人，也可以让乔乔从一个眼神冷漠的女人变得活泼灵动吗？
丁冬感觉到的，是深深的疑惑。
“不过，马总你们为什么对十五年前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李德问，“您刚才还说，您在寻找十五年前的遇难者家属？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马尔斯的眸光，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