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两畔栽满了柳树,然而此时并不是柳树的生长时节,故而映在湖里头的只是一排排光秃秃的黑枝干罢了。然而今日不同,长灯节使然,各处高高挂起了灯笼,湖边也有来来往往的百姓,来放着手中的愿灯。
这些愿灯形态各异,每个都是极尽巧思,其中最受人欢迎的便是莲花灯了。它们散着微微摇晃的熏黄暖光,映在碧湖之上,微风轻拂,散着粼粼之光。远远看着,就如同一条条细长的游龙,在水中蜿蜒游行,极是欢快自得,悠哉悠哉。
赵图南与萧淮亦是到了湖边。赵图南提起自己的裙摆,一手抱着莲花灯,探着脚便往湖边走过去。
萧淮自是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了她的皓腕,嘱咐她道:“湖边总是被水湿的,容易脚滑,你当要小心些。”
“我知道啦。”赵图南蹲下身子,将细指放在湖中,荡了几番,“萧淮,水好凉呀。”她咯咯的笑着。
“自然凉了,哎,你小心些。”
赵图南将兔子灯和莲花灯尽数放在湖中,随后双手合十,阖上眼睛,在心里面默念三遍着自己的愿望。待到许愿完毕,她便睁开眼睛,望着她的愿灯缓缓流向遥遥远方……
萧淮的三个愿灯也已经放完了。
赵图南眨眨眼睛,侧首问道:“你说,我们的愿望,有朝一日真的会实现吗?”
萧淮亦是望着他那三盏莲花灯,“会的……,有朝一日,一定会的。”他的脸上罩着不一样的神色,赵图南不能分明。
他好像很悲伤?
赵图南想了想,还是决心打断他,不让他沉浸其中。
人生在世嘛,若是总想着伤怀之事,并不见得是长情,或许只是不想忘了,徒增烦恼罢了。
赵图南拍拍手掌,随即按在萧淮脸上,然后拼命揉搓。她从前只触碰过他的手,每次都是冰冰凉的,未曾想今日碰到他的脸,也是冰冰凉的。赵图南不禁疑心,他是不是哪儿都冰凉凉的?!
萧淮诧然:“你在做什么?”
赵图南眯眯眼笑:“自然是揉你的脸呀。你总喜欢揉我的脸,今日我也来揉一揉你的,瞧瞧是个什么样子的手感。”
“真是大胆。不怕回去我治你的罪?”
“王上金口玉言!方才说了,出来了图南便是你的小娘子,寻常小娘子揉揉相公的脸,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好好,任你揉。我听你的话,甚是感慰。我就当……这是闺房之乐了呗。”萧淮纵着赵图南胡闹,一只胳膊却是紧紧搂着她的腰,一直留意着,生怕她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便掉入河中。
过了好一会儿,赵图南才停了手。
萧淮问道:“唔?怎么不揉了?我方才见小娘子可是很乐在其中的呢。”
他的脸都被揉红了。
赵图南仰起头望着他。她鼓着脸,委屈巴巴的看向他。萧淮心中一紧,刚要问她这突然的便是怎么了。却听得“咕咕咕”一阵,他捏了捏赵图南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赵图南摸了摸肚子:“萧淮呀,我饿了。我们从宫里头出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好啦,我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吃不下了给你放小兜子里头带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不了兜着走”吗?”她眨巴着眼睛,扑闪着蝶翼一般的眼睫毛。
“唔,你也可以这么讲咯。”他耸耸肩。
赵图南作势就要捶他。
萧淮忙叫:“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待到二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坐定以后,店小二便哈着腰,满脸堆笑来到他们身边问道:“二位客官,今儿要点些什么菜?”
萧淮背脊挺得笔直,他只顾着眼中含笑,望着坐在他对面的赵图南,看也不看店小二,就对他说道:“点些什么菜,你只管问我娘子就好,点多少都是一样的。”
店小二于是转过来问赵图南。
赵图南双手交叉,将下巴颏置在其上,望着萧淮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多点一点,一会怎么用得着小兜子呢?小二,你们家都有些什么好菜?你倒是给我推荐推荐。”
“哎哟,客官,这可不瞒您说,我们家都菜那好吃的多了去了。”那小二目光微微往右上方向斜去,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花开富贵,玲珑倾心,凤穿金缕,小楼重茗……”
赵图南解颐一笑,“你们家的菜名,倒是都很特别呢。既然如此,便将你方才报名的菜,每样都点一道上来。再上一壶茉莉清茶。”
“得嘞。”那小二一听,乐不可支。忙催人给他二人送了一壶茉莉清茶。而后便转身匆匆去了厨房,报给厨子菜单子。
酒楼里头,是一惯热闹的地方。客人皆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形形色色皆有。划拳喝酒,大口吃肉,谈话家常,把酒言欢。
萧淮饮了口那茉莉清茶。这茶实在算不得好,只因为他对面坐着的这位素衣姑娘,叫他觉得整个世界里头的东西都鲜亮缤纷了起来。
“会不会不太习惯?在这里吃饭?有些吵呢。”赵图南担心萧淮不适应,便如是问道。
萧淮笑了笑,“自然不会,你莫要忘了,我大概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务正业”了,哪儿都想见识一番。”
“我可不敢说您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务正业呀。”她笑意更甚,摇了摇杯中的茉莉清茶,将它一饮而尽。
萧淮提问:“对了,我才想起来,你方才为什么没有要酒,而是要了一壶茶?”
赵图南连忙摆手摇头,“喝酒不好,喝酒容易误事儿。你方才不是说了,待会要带我去更热闹的地方吗?要是我们喝醉了,那还如何游玩?”
“唔,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以茶代酒吧?!”
“此意甚好呀。”赵图南不假思索,便如是赞道。
萧淮只当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这哪是为了待会的游玩?分明是怕像上次在六星阁那般,失了仪态,又与他再接近些……
这家酒楼,菜名确实下了一番别致心意,但是这味道嘛……便不怎么十分尽如人意了。虽然在萧淮此刻完全是被“蒙蔽”的,他将它们品做世间珍馐,甚至有些甘之如饴。只因着赵图南在罢了。
饭饱以后,赵图南央求了半天,萧淮才肯透露给她要带她去哪儿。
“长灯节,不光只有在湖中放愿灯的活动,更有长灯市,众人皆以面具示人,来往贸易,无人知晓身份。在主街上,还有许多戏法表演,好不热闹。”萧淮侧首望着她道。
“戏法?这个有意思。我从前只知道长灯节要在湖中放愿灯,竟是从来也不知道会有戏法表演呢!一听便极有意思。”
“所以呀。”萧淮轻轻将赵图南的手握住,又紧紧攥着,“戏法固然有趣儿,但是众人皆带着面具,你若是丢了,我要去哪里找呢?”
“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的,保证不会乱跑走丢的。那面具,我们没有面具怎么办呀?”
“傻瓜,自然会有人卖,随我去买不就是了。”
赵图南与萧淮看上的是一对墨青色的面具,上面绘着黑红色的彩雀羽翎,瞧起来素朴之中又带着几分诡谲的美感。这面具都只遮着上半张脸,赵图南瞧着极是喜欢,爱不释手。
长灯市也确实热闹。说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那也绝对是不为过的。
萧淮紧紧的牵着赵图南的手,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被人流冲散,自此从他身边消失了。
只是……他心中也在犹豫,要不要,就这样放她走呢?今天是个好机会。若是她今天趁乱走了,走得远远的,以后萧熠大概也不能找到她了吧?!
他是信她的,她不会伤害他。
左右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天大地大的,没有钱财,没有功夫,若是无人照拂,被旁人欺负了该如何?被拐卖了怎么办?
还是再等些时候罢,反正云符再过三天,就可完璧归赵了,萧熠自此便也算是失力了。
只等到他自己的羽翼再丰满一点,再将她放走吧。到了那时候,他便能悄悄顾着她了……
待他万事周全了,便才能真正保她平安。
赵图南哪知道萧淮的此刻心里经历了这么多斗争,她只当面前的戏法确实有趣儿呢,正是拍掌称赞不休的时候呢。
萧淮叹了口气,正是想摸摸她的头发时,蓦然被旁边那人儿撞了一下。
虽说现在确实是人山人海只况,但是那个人,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故意来撞上他的。萧淮并没有打算管那个人,然而方才因着他分心了,戏法表演完了以后,人群又开始流动。这次他未能紧紧将赵图南护在身边,他眼睁睁瞧着她被人挤散,然后便消失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了。
他们所戴的青色面具,实在不算独一无二的。
萧淮连忙将面具摘掉,撕着声音对着茫茫无际的攒动人头大声吼道:“赵图南!赵图南!你在哪里?你若现在能听见,不能挤到我身边,便去方才那家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