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没想到事情来的如此快。
若是搁在从前,他从不认为萧淮竟然敢正面临他。
从前连家在外征战,章家处在落魄之时。便是朝里有些大臣,敢于直接出面犀利他迟迟未将云符归还,也断然不能逃过他与旁见之不爽之人的手段。再说这世道,敢以命相谏的人,本就在少数。朝中少不了明哲保身之人。
昔日萧淮毫无力量能与他抗衡,又忌惮着他手上云符之力,自然不肯轻举妄动。
连家长子连晟,与萧淮有着自幼的情谊,自然站在萧淮那一边无疑。可恨连家战功赫赫,就算是先帝还在时,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等保家卫国的将士,在百姓心中,与生命安全相挂,自然就被“神化”了。
加之火药和卖官一案,确实影响巨大,现在就连茶馆说书,都能编排些故事。旁人听着是觉得妙趣横生。只有他忧心忡忡。
他忽而便想到赵图南离开王府以前,与他说的那番话了。他还记得她说‘只是王上终究是大煊的王上,这大煊,还是掌握在他手里才名正言顺’。
呵呵……她倒说的不错。
世人懂些什么?君王若非王上的血脉传承,换了他来,少不得要说他是个谋朝篡位的卑鄙小人。
今日朝堂之上,萧淮端坐在那把精雕玉琢、富丽堂皇的龙椅之上,颇有睥睨群雄之势。他带着皇冕,上头垂着十二串白玉制成的旒,方巧遮了眼睛,叫人不能看清神情。
他朗声发言,中气十足的说道:“昔有先帝,与恭安王情分颇深,将云符赐予他,并设两年之期,来辅佐朕。今,两年之期已过良久,朕感念恭安王多年来为朕鞠躬尽瘁,亦感其得力,便未收回云符。如今……”他的声音淡下来,却更加的叫人内心震颤,“如今皇叔,也可放心。朕已然成熟,不再是需要你挂心的了。”
萧淮的玉旒尚未晃动,看得出来,他内心祥和,故而坐在那安如泰山。
萧熠道:“确已过了两年之期。王上方说操心,微臣实在是不敢当。身为臣子,为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应该的。如今王上已能独当一面,先帝若知,定然欣慰。可,归还云符是件大事儿。切不可草草了事。”
“哦?那恭安王以为,该当如何呢?”
“微臣拙见,若是请问了钦天监,寻得一个天象极好之日,方能彰显我大煊的福祉。”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萧淮笑了笑,摆摆手道:“此事便全然不由得恭安王挂心了。朕已经问过钦天监,三日之后,边上紫气祥绕之时,到时候便是大吉大利。”
“臣,遵旨。”
“退朝。”
***
萧淮下了朝,换了衣裳,便直接往堇禾殿里赶。
到了那边儿,方见赵图南刚刚打扮好,巧笑倩兮迎了出来。
赵图南今日着的极是素朴,却自带了几分轻灵活泼。一袭素白色的长锦裙,上面绣花极尽巧思,腰身处绣着朵朵白梅。外头又罩着一件浅樱色的薄披风,披风的缘处是藕色的莲花。
薄粉轻施,桃腮微红。细眉若黛,仿若隐隐远山。一双清灵眼眸,顾盼之间,楚楚动人。樱唇轻启,颇有含羞带怯之感。只叫人心生许多怜爱。
萧淮双手环抱着她,“甚好瞧你打扮的如此好看。既然这样,朕却不放心带你出宫了。省的旁人都要看你这只可爱的小雀儿。”
赵图南拍了拍萧淮的肩膀,半撒娇半嗔怪:“王上可是金口,尚不能出尔反尔,连平白路人都醋都要吃。”
“平白路人的醋,怎么就吃不得了?”他抱她更紧,反问道:“那……倘若朕今日就是出尔反尔了呢?”
赵图南背过身去,噘着嘴巴,“既然如此,臣妾就只能可怜巴巴的接受了。”
“好了,你可不要可怜巴巴的。”他望着百灵笼中,饮水自得的又又。眼神中带着十分的春风暖意,“你瞧又又,玩的多开心。同样是小雀儿,你就总喜欢皱着眉头,不开心的模样。再这般皱着眉头下去,朕都要被你愁到了。”他说罢,拉起她的手,便往殿外走。
一路上,萧淮吹着口哨,心情似乎极其愉悦的样子。
自然是愉悦的,如今他的力量不再单薄,萧熠的左膀右臂却在不断被他砍断。这次杜帆下马,顺便还牵了不少朝臣,如今萧熠确实是元气大伤。能要回云符,一雪前耻,叫他如何能不自在。
“王上这吹的是什么曲子?”
萧淮伸出食指,放置在她唇边,做出噤声状道:“现下都已出宫,你这称呼倒还不改?”
“是图南糊涂了。”她吐了吐舌头,“萧公子……”
“笨!”萧淮停下脚步,揉着她的小脸一字一顿的说道:“要、叫、相、公!听明白了吗?相公。”
“您是相公,那我岂不是……?”
“自然了。”他一把搂住赵图南的肩膀,脸上满是少年郎的骄傲意气,“你的我的可爱小娘子。”
“呃……”小娘子这听起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呢。
“哎,本少爷的小娘子就是漂亮可爱呐。”他环视一圈来往路人,如是赞叹。
“哪有,比臣妾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
“你这话不对,你这是在质疑本少爷了。”他假装生气,“你仔细看我的眼睛。”
“哎?”
“仔细看呐。”他急急催促道。
“好……”赵图南仰着头,凑上去,望着萧淮的眼睛,那双眸子墨黑,却如同曜石一般。
“你在我眼睛里面,看见了什么?”萧淮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什么都没看见……,嗯,不对,我看见我自己。这样看我,真的好丑哦。”
“谁说的。”他低下身,在她唇上如同蜻蜓点水一吻,速度快到旁人都没有注意到。“你可知道,我的眼睛只能瞧见你,你在我心里,便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若是可以,我真想把心剖出来给你瞧瞧,让你信我,让你放心。”
他从前也会说喜欢她,可是这次眼神中的感情实在是太过炽烈。这让赵图南不禁想,这份炽烈会不会在将来某一天将她灼伤。
她好像已经掉入了他的陷阱了……
赵图南没由来的想起那个梦。在平静的碧湖中央,有位名叫“阿燃”的男子,立于其上,对她温柔,仿佛他便是这世上所有的晨光。
她明明不知道阿燃的脸,却觉得萧淮与他异常相似。可是怎么会呢?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更何况……阿燃只是梦中人。
赵图南牵着他的手,轻轻说道:“我信你。”
得了赵图南肯定的回答,萧淮显得十分兴奋。
今日便是长灯节了,已是三月了,春天将至,万物复苏。长灯节便是为此而来的。
这日里,百姓们都会在湖中放入自己扎的各式各样的纸灯,并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心愿,任由这些灯随着水流,飘向远方。自然有些人手艺不精,自己扎的灯并不好看,会在小商贩处买些钟爱的灯,写了愿望放入水中。
今日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人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随处可见。除了卖灯笼的,今晚卖糕点的的小摊贩也是很多。大人们免不了要带着孩子出门,自然有的卖了。
萧淮道:“你瞧瞧这个兔子灯,喜不喜欢?”
这兔子灯确实形态憨态可掬,赵图南摸了摸,质量也是不错。于是便欣喜的点点头。她又指了指摊位上的莲花灯,“我还想再放一盏莲花灯,可以吗?”
“当然可以。若是你喜欢,这些灯笼我全买下来,叫你放个尽兴。”
“只要一盏就好。”
萧淮笑了笑,“一盏可不够,你要一盏兔子灯与一盏莲花灯。我要三盏莲花灯。”
“为何要买这么多莲花灯?”
“一盏给母亲,一盏给兄长,一盏给我。”萧淮眼神蓦然黯了。
“兄长?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世界上,无人知晓。”他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了,萧淮又蓦然笑了,还是方才那般纨绔模样,“你说好不好笑?我们是双生子,听母亲说,兄长刚生出来不怎的哭闹,可让她担心。可是我呢,偏生爱哭,她也烦心。所以取了名字,我叫萧淮,兄长叫萧燃。母亲希望我的性子,沉静如水。又望着兄长,活泼爱笑。”
赵图南被他绘声绘色的形容给逗笑了。
萧淮又道:“以往在究阳,长灯节到了,母亲就会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去湖边放莲花灯。那个时候,还总是有个小跟屁虫随着。”
赵图南抬起头,带些愕然望着他。随即便会意过来,大概那个所谓的小跟屁虫,就是萧淮当年回宫,来不及告别的小小姑娘罢。
可是她的心蓦然揪了起来,一下子窒得叫她喘不过气。赵图南脸色惨白,“我能问问,兄长名讳如何写么?”
萧淮眸色微深,罩了一层阴霾,“燃烧的燃。”
是了。赵图南按着眉头,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梦里的阿燃,有没有可能是萧淮的兄长?这想法一出,她自己都不禁心惊了一下。
究阳这个地方,她一定要去一次。
她有预感,许多被尘封的记忆,与究阳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