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的意思,连晟心融神会。于是,他按着心头的焦躁,竭力恭敬的应着。
白日的爆炸案叫朝野上下大为震动,已经加派人手了,故而,原本抽调去紧急处理爆炸案的防兵也可回来,继续在城中搜寻朱量鸣的下落。
连晟吩咐他的副将江日升继续留在朱府,看看有何异象可寻,防止朱量鸣还在朱府。
将一切交待完以后,他即刻动身,十万火急往城门口去。
萧淮没有犹豫,亦跟在他身侧,凉风扬起他的袍角,他在夜色里奔跑,像是融进了水墨画之中。
连晟默不吭声,只往前跑。
月光自幽蓝的夜空中落下,漫天繁星浮于天河之中。
许是白天的事情,百姓们实在恐慌,今晚街上只有寥寥几家酒肆门口点着灯笼,散发着暖人心魄的黄光。
今晚真静呀。
连晟不禁偷视着萧淮,“王上,今夜风大,您单衣薄衫的,便回去吧。”
萧淮侧首,冲他一笑,迎着风朗声道:“这可不算什么。待会到了都城门口,若是已经打起来了,你才该担心一下朕的安危呢。”
连晟晃了晃神,醇厚如酒的月光打在萧淮脸上。萧淮意气风发的笑容,叫连晟觉得,萧淮从来没有背负过什么痛苦。今夜好像不是去搜寻反贼,而是好友相约喝酒。
连晟抿着嘴,嘴角边是含蓄和沉稳,“所以臣更希望王上回去,等待臣的消息。”
萧淮只管目视前方,手中握着扇子,“你想叫朕回去的态度不坚决啊,朕跟都跟来了。”
“臣知道,王上多想亲眼看着朱量鸣被捕。”他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王上,希望您足够相信臣,臣定会拼死护您周全。”
萧淮好似是笑了笑。连晟是这么感觉的,虽然他并没有看清楚。
萧淮轻声叹了口气:“连晟,你还和从前一样呐。”
连晟惊诧,轻轻颔首。
二人,一路无言。
***
城门位于三条街之中的主街——商孔街上,当年得先帝萧扬道赐名为“远乐门”,唤得此名,也是因着与其他国家之间频繁的贸易往来,得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行人方至远乐门,便见刀剑相拼的场面了。
萧淮停脚,惊了一下,“嗬,好大的动静。”
连晟见有十几个人,皆身着夜行衣,裤子的侧缝上绲着金黄色的边。这些人各个身手不凡,动作行云流水,出招又狠厉十分。他们均是围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护他周全。远远看着只知道那男子脸上抹着黑灰,恐惧到沁入心肺的哭声直冲云霄。
连晟蹙眉,“那便是朱量鸣?”
萧淮摇摇头,“不一定。万一又是调虎离山呢?脸黑成这样,朱庭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连晟等一行人伏身在草丛中,“王上,怎的不见章主司的身影?”
萧淮拔了根草,“章鹳不在这儿,怕是在旁的地儿。”他仔细审视着前方混乱,缓缓说道:“这个人不像是朱量鸣。”
连晟亦低声应和:“臣也有此感。”
萧淮刚要走出草丛,肩膀上感到一阵力量,竟是连晟。连晟摇摇头,还是第一次,语气中充满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王上,请您安心在这里等着。前面太混乱了,恐伤了您。”
“好吧。”萧淮无所谓的点点头,索性盘腿坐下了,他道:“待你们出现在城门口,章主司应该会出现了。连晟,朕猜,真正的朱量鸣,便就混在交战的人里面。可是绝不可能是那个哭得震天动地的怂包。”
连晟检查自己的武器,缓缓点头,留下两个防兵在萧淮身侧,“拼命护好王上。”
萧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的握着拳,敲了两下自己的胸口,“你注意安全。”
***
连晟带人逼近城门的时候,章鹳便真出现了。
他的身后带着数十个人,各个都是水鉴司之内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如今,水鉴司的走向,已经是十分明了了。
连晟才知,章鹳方才一直未现身的原因,便是在空耗那几个黑衣人的体力。防城士兵只是看着减少了,待到真正开打的时候,便一波接着一波,浪潮一般。
每个士兵身上都穿戴着盔甲,佩着护心镜,至多受伤,倒因此不会丧命。
章鹳一边拔剑向黑衣人劈去,一边对着连晟大声喊道:“连将军,我刚才观察得仔细,中间这人不是朱量鸣。”
“我知道。”
章鹳说道:“我猜他可能混到防兵中去了。这样混乱之际,跑起来倒不至于明显。”
连晟往身后划了一剑,“章老,怎都说出来了?咱们专心攻敌可好?”
章鹳嘿嘿一笑,“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再掩掩藏藏呢?”便就是这一笑,对方立刻找到了破绽,剑法绚丽的跟花开似的,直接逼向章鹳。连晟暂时被缠住,未能脱身,顾及章鹳。
便是这时,一个身着绛紫衣裙的女子飞身到章鹳面前,击下那一剑。
连晟心中焦急,见章鹳脱了身,便依着悬赏令上的画像,在人群中搜寻朱量鸣的身影。
章鹳忽然叫道:“在那里!城门口!”
连晟环视一圈,章鹳带来的人都在刀光剑影中交织纠缠着。他有些担心萧淮会坐不住跑出来,王上亲自来抓人,若是挂了彩,到时候这可不是小事啊!
正左右为难思考对策,那身穿绛紫色衣裙的女子便轻飘飘挡在他身前,她的手上用红绳系着一个铜铃铛,舞剑的时候,铮铮作响。那女子背对着他,声音仿若黄莺鸣啭于茂密山林间:“连将军,这里交给我,我来拖住他,你便放心将朱量鸣追回来罢!”
“如此,连某感激不尽!”
他双腿用力一蹬,三步并两步,飞奔向朱量鸣。朱量鸣穿着防兵的衣服,尖声叫喊:“我不是朱量鸣,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蓦地,连晟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从剑法上来看,就是方才同他打斗的人。连晟这时候才注意到,先前帮他的那位女子,背后中了一剑。他心中涌起愧疚,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冲向连晟。
而是径直奔向朱量鸣的方向。
连晟暗叫一声,“不好!”此人怕是要杀了朱量鸣,如此,今日城门一战,朱庭定会认为,是他的儿子要逃跑,所以被他们的人杀了。毕竟,谁能想到苦心营救他的人,最后会想杀他。
来不及了。
那人跳起来,已对着朱量鸣挥刀下去。
连晟还未有所动作,边听得熟悉的玎玲声。是萧淮!
果不其然,萧淮伏低着身子,迅如疾风,折扇边角闪着寒光,毫不留情的就向黑衣人砍去。便是此时,那黑衣人身体便向断了线的风筝,斜了一下,砍中了朱量鸣的右肩胛骨。朱量鸣一声凄厉的惨叫,两眼一抹黑,便立刻晕了过去。
黑衣人捂着脚踝,望着萧淮,那眼神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他一字一顿道:“算你狠。”
萧淮挑断了他的脚筋,以后他便就形同废人了。
萧淮厉声喊着,自有威严,“连晟,扒开他的嘴,别让他咬舌头,他可不能死,他的命金贵着呢。”
这场战对方斗损耗太大。前面拖着这些人,他们早便有些体力不支了。所以当水鉴司高手们现身的时候,便是节节败退。
萧淮挑断脚筋的那位,应该是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的人了。
最后,除了一个人逃走,其余人尽数被防兵司逮捕,当即便押入天牢。
这件事儿算是要结束了。
一个男子手持碧海青天剑,披着一件織锦灰的袍子,腰间是白色云纹的腰带。他抱着那个穿着绛紫色衣裙,头发只简简单单用一根红绳高高挽起的姑娘,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心疼:“泓嘉妹妹,疼不疼?”
章泓嘉点点头,眉心紧紧蹙着,嘴唇没了血色,像一片苍白的樱花,“呆子,当然疼了。你被刺一剑试试看。”
连晟楞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番,认出来这便是章鹳引以为豪的徒弟,周渐笙了。
那她,她便是章姑娘啊。
她因为他受伤了。
连晟在心中将章泓嘉这个名字回味了一遍。走到周渐笙后面,对他说道:“赶快带她去疗伤吧。”
周渐笙一声不吭,将章泓嘉横打抱起,直奔医馆方向。
章鹳在后头喊道:“渐笙,你跑慢点。别颠着泓嘉。”
“知道了,师傅。”
连晟的视线一直跟着周渐笙二人。
萧淮从连晟后头冒出来,忽的幽幽开口说道:“别看了,人家姑娘疗伤去了。”
连晟有些不知所措。
萧淮笑了笑,眼神不经意的一瞥,心中一沉。赶忙喊道:“来人,赶紧送朱量鸣去最近的医馆紧急治疗一下。他中毒了。”
章鹳和连晟二人一听,连忙跑向朱量鸣。果不其然,他嘴唇发紫,面色发青,大汗淋漓,正拼命掐住自己的脖子。
章鹳面色一沉,“他快窒息了。”
连晟道:“走吧。如今情况紧急,只能送他去最近的医馆。”
如此,连晟扛着朱量鸣便径直往医馆的方向跑去。他尽量加快速度,又稳稳当当的,不让朱量鸣颠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