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片废墟中飞出，穿云拂风，一路飞到南天门，大步迈出，招来祥云正欲下界，突然瞥见南天门左侧一个黑色的身影。
“谁？出来！”
见他置若罔闻，我瞬间移动到了他的面前，正想将他的喉骨直接捏碎，一抬头，却愣住了，心脉深处，某个地方，仿佛有锐利之物刺中一般，生疼生疼。
“老……黑……熊！”
“阿蒙……”老黑熊双目含泪，心疼地摸着我的脸，“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快走！千万不要被他们抓住！”
“你……”我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千万无语，嗓子却不听使唤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正在此时，身后天帝率领天兵赶到，老黑熊一个反掌，将我推下了云端。
“迟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陆吾一脸恼怒，抓住他的衣领质问道。
“知道，我在保护我的亲人！”
天帝见状，皱眉道：“莫要再争论了，快去拦截轩辕蒙，万不能让她逃去人界！”
整个魔域大殿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死寂的可怕，我从南天门落下，便直接回到了这里，这里是魔宗的老巢，也是那蛊虫的诞生之地，可以有足够多的魔气来供我修炼吸食。
我调息了半刻，突然感应到神界的气息，捏了个诀透视，上万天兵已经追到了魔域入口。
“来的倒挺快！”我冷哼一声，眨眼便瞬移到了魔域入口。
冷眼望着那重重铠甲天兵，我集中魔气，每走一步，就会向空气中多施加一分压力，那些天兵被我气息所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你们最怕我闯入人界，祸害苍生，那我便做给你们看！”我声音不大，在场的所有天界之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站住！”
就在我欲瞬移离开之时，一众天兵种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灵力不甚足，却空有满腔热血的少年仙君。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脏竟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不自觉向那声音看去，目光所至，并没寻到说话人的踪迹，却在不远处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上，看到了一堆歪歪斜斜摆放着的青绿色的果子。
我脚尖轻点地面，飞到巨石上，拿起那果子一看，觉得甚是眼熟，放入口中尝了一口，味道又苦又涩，可我嘴角却噙起了一丝笑容，细嚼慢咽将一整个果子都咽入腹中。
先前那个发出声音的小仙君，拼命抵住我身上的魔气，磕磕绊绊地来到了我身边，抬头努力睁大一双眯缝眼，大声朝我呼喊道：“主……主人！”
我身形一滞，低头向下看去，眼前的这个少年仙君白衣铠甲，身量不高，手执长矛，头上扎着两个发髻，整张脸算不上清秀，尤其是那一双小眼睛，眯缝着像条细线一般。
“咕……咕？”
我习惯性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却发现自己整条手臂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不要过来！”我紧咬嘴唇，用左手抓住右手，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吸食他灵气的欲望！
脑袋里有个意识，在不停地告诉我，眼前的这个小仙君，是那个喜欢对我撒娇，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喊我主人的咕咕，是那个为了我失去仙身，只能做一只红彤彤的果子的咕咕，我不能伤害他！绝不能伤害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嗓子里勉强发出声音，又沙哑又难听。
咕咕哽咽道：“我听他们说，主人你变成了大魔头，我不相信，所以特地来这里守着，就是想再看看主人你一眼。”
“你……并未恢复仙身，如何到的这里？”
“这个……”咕咕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是我带他过来的！”一个粗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同时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灵光。
等到灵光渐弱，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战神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阿蒙，苦果崖的果子又结出了好多……”老黑熊缓缓对我道。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心脉里的刺痛感更加强烈，脑袋痛的像是要炸开，一个声音再告诉我，杀了他，吞了他的灵力，另一个声音却不停说，不行！绝对不行！
“滚开！”我再也忍不住，左右手交替，各出一掌，将老黑熊和咕咕分别打出去老远。
恰在此时，陆吾和天帝赶来，一个仙尊拱手行礼后，不知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老黑熊突然大声道：“不会的！阿蒙她不会的！”说完不顾众人阻拦，踉踉跄跄地跑到我面前，双目炯炯，似是要把我看穿：“阿蒙，你在魔域布了阵法？”
“没错。”
老黑熊不可置信道：“你可知这阵法若启动，将给人界带来多大的灾难！！”
我满不在乎道：“这阵法是我布下的，我当然清楚。”
我灵脉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气，感受到他的怒意，又开始有些躁动。
老黑熊痛心疾首道：“阿蒙，我知道你没有完全被魔气侵蚀，我知道你还清醒，你听话，快收手，收手好不好？”
“我凭什么收手？你们仙界不来惹我，人，魔，仙三界便可相安无事，可如今你们步步相逼，我只能催动阵法，要所有人陪葬！”
话音刚落，我便抬手一挥，一片魔气形成的云雾将他团团包围。
陆吾紧张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旁边天帝悄声问他：“上神，可有把握！”
陆吾凝眉摇了摇头：“这阵法太过凶煞，只有她自己可以解开，我们只能赌一把。”
老黑熊在黑雾中不断挣扎，大声对我道：“阿蒙，快住手，棠华……棠华在阵眼里！”
我心头一滞，有什么东西仿佛堵在了喉头，唇瓣再也无法开启去念启动阵法的咒语，闪身离开回到了魔域。
大殿中央，棠华一身银衣，面容苍白却不失俊雅，不极剑悬在他的头顶，九条狐尾尽数断裂，阵法上的符咒像毒蛇一般，贪婪地吸食着他所剩不多的灵力和鲜血。
我袖中滕蔓飞出，想直接将他从阵眼带出，可那魔气化成的滕蔓在接近棠华身边时，却被银光阻拦打散。
“棠华，你想干什么！”我朝他大喊。
他却温柔地看着我笑：“阿蒙，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你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所有的混沌之气，被镇压归墟天光海，导致蛊虫被放出，如今闯下这等祸事，自然也该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不要！”我拼命克制自己体内的魔气，向他飞了过去。
“阿蒙，以后我不能守护你了，你要自己学会坚强，不要再随便哭，也不要再别人面前示弱，我怕我会忍不住吃醋……”
“阿蒙，让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利用你……”
“阿蒙，尾狐祭灵了之后，这人世间便再也找不到我了，你也就再也不会伤心……”
“阿蒙，对不起！”
“不许！我不许你祭灵！”眼睁睁看着棠华唇-瓣张合，我猛地扑在了他身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情急之下，直接用自己的嘴巴堵上了他的唇。
最后那句咒语终是没有念完，有两行眼泪自眸中滑落，落在我们的嘴唇之间，极其苦涩。
如果非要他祭了灵，才能阻止我启动阵法，那对我来说，便是永生永世的折磨，比落入地狱，万劫不复还要痛苦万分。
我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魔气，他们是万恶之源，他们是所有怨灵恶气的汇聚，他们承受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所以唯有毁天灭地才能平息。
我为了暂时压制他们，不得不布下那个阵法，削减几分他们的戾气，我才能趁机压制他们。
我心中所想所要，不过是天界不要来招惹我，之所以威胁他们，也不过是想要他们留下我的性命，我自己一个人承受，再有千年万年终能把所有的魔气消化平息罢了，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安宁。
可是，他们为何要来逼我？
棠华，为何也来逼我？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松开了棠华，流着泪问他：“棠华，你始终不信我？”
棠华一脸怔然。
我离开他寸许，一掌将他拍出了法阵之外。
罢了，信不信我，又能如何呢！
该有个了断了，不管今日我能不能活下来，不管天界会对我如何，都该有个了断了。
我这一生遇到过太多遗憾，我真的不想，最后一个遗憾是关于我自己，我们错过了太多次，我不想我们再错过了。
我把自己定在了棠华原来的位置，集中念力，手中结势，将所有的魔气流转于身体每一条经脉间，然后逼出了体内残存的灵力，在整个阵法外布了一个极其强大的结界。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听到下面的动静，老黑熊带着咕咕也进到了大殿，陆吾也来了，上万天兵将大殿包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都没有看明白我想做什么，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担忧，唯有棠华，我知道他看懂了，他举着不极剑不停地在砍我布不的结界，砍得虎口都流了血。
“棠华……”我对他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心中怨气已平，此次心甘情愿。”
言毕，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结势，口中念咒，结界里面的阵法噼里啪啦地一寸寸碎裂，我鲜血不停从我嘴角，口鼻，四肢，胸前背后溢出，让我彻底染成了红色，我震碎了自己全身的筋脉，毁掉了所有的潜藏在我体内的魔气。
一切，终于结束了。
结界外，是所有天兵不可置信的脸，是棠华撕心裂肺的呐喊，结界内，只有一片刺眼的鲜红。
三百年后。
我知道自己命大，却没想到命那么大，魔域之中，我自断筋脉，毁去了身体里所有的魔气，本应从此消弭于世间，棠华硬生生把我从那堆废墟里扒了出来，求邬十用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灵药把我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整整三百年，我虽然灵气魔气尽失，可好歹从瘫软在榻到如今已能行动自如。
前些天接到北海的喜帖，说北海神君得了一个小孙儿，是妙麓辛辛苦苦诞下的，妙麓先前因为和蓝珏一起进入天光海，被那蛊虫重伤，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后来蓝珏的悉心照顾之下，终于为了诞下这个一条小龙，北海神君高兴地倾尽整个北海之力，设了一个盛大的宴席，邀请了六界所有他认识的人，当然我和棠华也包含在内，只不过让我惊喜的是，我和棠华的喜帖，是妙麓亲手所写。
宴席上，一番觥筹交错，老黑熊不改本色，喝了个畅快淋漓，只不过，这回他身边有个叫云羡的小仙君看着，叫他不能再去调戏别的仙子。
而我也喝的醉意朦胧，看过妙麓和蓝珏的宝宝之后，便自行回了客房，自从有了这条小龙，蓝珏日日黏着妙麓，半分也不舍的离开，连送一送我的时间都懒得吝啬。
因为是在海底，看不到天上的月色，北海神君特地着人在海中何处放置了夜明珠，遥遥望去，满目银辉，竟比真正的月亮还要美上几分。
我醉醺醺地刚在巨型贝壳榻上躺下，棠华便迎着那夜明珠的光辉，推门而入，银衣皎皎，面容俊美。
我突然想起了在梧州城中客栈的那晚。
目若朗星眸带笑。
月华凝练洗濯尘。
我愣愣地看着他朝我一步步走近：“阿蒙，你是故意走错了房间，还是特地在这里等我？”
我揉了揉眼睛，走错房间？这里的每间客房都差不多，还真有这个可能，正摇摇晃晃准备起身，却被棠华轻轻压在了榻上。
一股淡淡的棠棣香萦绕在鼻间，我忍不住使劲嗅了嗅，棠华被我这般像只小狗的模样给逗笑，不由心头一软。
“阿蒙，我们双修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
我在他的禁锢中想翻身却不得，挣扎了几下，抓着贝壳榻上柔软的毯子，害羞道：“在这里……不、不好吧？”
棠华宠溺一笑，手臂绕过我的脖子将我揽住：“那我抱你，我们回银河九天洞？”
“嗯……”我觉得自己的心好久没有跳的这般剧烈，一时心绪起伏，不知该拒绝还是答应，正犹豫中，唇-瓣突然被一股清新的棠棣香包裹其中。
“阿蒙，我也想，你为我……生一只小尾狐？”
“小尾狐？”我喃喃道，“为什么是小尾狐……唔……而不是小螣蛇啊？”
棠华的气息离开我的嘴巴，将两片冰凉的薄-唇凑近我耳垂，轻轻摩挲了几下，温热的鼻息让我浑身一个激灵，酒意瞬间弥散，连意识都有些朦胧，隐隐听到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魅惑：“只要你愿意，为我生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