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齐老太爷做太子太傅的时候，同时也教导宫中一干皇子。只是太子身为嫡长子，为人又聪明，作为老师，是很难不喜欢那样的学生的。再加上太子伴读柳博是老太傅验证过人品，亲自为孙女定下的乘龙快婿。
齐太老傅为人正直，学问深厚，按照道理来说，哪怕是有太子朱玉在前，也不会太怠慢剩下的皇子。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儿子，就是装也不可能装不出来，可惜，这位老太傅实在是个固执的人。
齐老太傅确实固执，这个固执的人一直就认为当年还是皇子的李隐是所有皇子中品性最阴险的一个。齐老太傅当然也没有天天对着一个小孩子说这样的话，只是有一次对着先太子说出自己的看法，好巧不巧被李隐的伴读听到了。
李隐知道这个评价的时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老老实实，不敢做任何事情。他总觉得背后有人一定在观察他，考验他，让他只能当一段时间的懦弱皇子。也许有时候真的会有天命这样的说法，总之，先太子观察之后，觉得这个弟弟没有特别之处。
他到底是忠厚的嫡子，想到自己的太傅对弟弟有误会，还专门把调查的结果给齐太傅看了，表示李隐没有什么大问题。齐老太傅虽然看不惯李隐，但也只是看不惯，听到自己钟爱的弟子说没有问题，就放下了这件事情。
可惜，放不下的人是李隐。对于李隐这样的人来说，他似乎天性中就带着一点偏执和残忍，还有睚眦必报。先太子倒台之后，李隐对于齐家是恨之入骨，对他们的处罚也是雷厉风行的。
甚至连齐家现在的那个女儿齐氏都在李隐或明或暗的忽视下成了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让杨老有时候对杨氏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上面最想给齐家一个教训，那何必拦着自己的女儿出气呢。
“陛下，”贴身太监进来禀告，“皇后娘娘带了些东西来，说是皇上一上午也累了，这时候正好休息下。”李隐看了一眼杨老，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早些回去，他身边的宫女上前给皇帝净手，换茶盏，做一些准备工作。
东府，兰草院
“哥哥，你说，表弟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回来的时候听表妹的话，小时候他明明也不是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是被那侯府养歪了？”齐世姝陪着表妹送姑姑回房之后，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憋屈，就跑来找兄长吐槽。
“你慌什么，现在他不过就是一个取消了应试的读书人，难不成还能对姑姑和表妹做什么？我这两天倒是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表弟所在的是柳家的教学，因为和柳子成一样是侯府出身，身边倒是没有什么真心朋友。”
“哼，他这样的人要是有真心朋友，那真是奇怪了！”齐世姝完全不喜欢这个表弟，她甚至都不相信这个人居然有齐家的骨血，“他是像极了那个柳平一脉的人，根本就毫无姑姑血脉中的气节。”
“见钱眼开不说，为人还毫无孝悌之心，你是不知道，刚刚在侯府，要不是表妹口舌伶俐，姑姑不知道怎么被他伤心呢。只是，我刚刚送姑姑回去，也不觉得姑姑心结结了，现在汪嬷嬷还在劝呢。”
东府，芝兰院
汪嬷嬷一边为主子擦干净了脸，一边细细劝导：“夫人可不要生气了，要不然小姐和表小姐都要不安生。现在这样也好，若是可以找到机会，我们未必不能争取以后的日子，少爷毕竟是你亲生的。”
齐氏似笑非笑，似苦非苦：“亲生的？你今日也在府上，你不觉得，他对待蓝姨娘的态度才像是个亲生儿子吗？嬷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知道他以前喊过蓝姨娘那个称呼，也可能是别的。”
“但是我，我总觉得，蓝姨娘对子杰的亲近，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对亲生母子一样。我是做娘的人，没有人比我更加明白那种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接触她们两个，我就越觉得像是亲生母子。”
“甚至，甚至我觉得杰儿有点不像我，反而是有点像蓝姨娘。嬷嬷，你还记得当年我生杰儿时候的情景吗？我记得当时我生下孩子就力竭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杰儿已经在祖母那里了。”
齐氏说得祖母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老永安侯夫人。汪嬷嬷听到主子的话也觉得有点心慌，努力回想了当时的一些情况：“当时夫人生产的时候，由于是难产，老奴一直在夫人身边，没有离开过。”
“老奴记得当时少爷出生时似乎有些弱，确实没有很健康的样子。当时有大夫在身边为少爷诊治，说少爷可能胎里有些不足，需要仔细调养一段时间。当时夫人因为没有力气已经昏了过去，是老太夫人抱走了少爷。”
“老太夫人说主子身子需要静养，她正好可以照顾重孙，等主子身体好了，再把孩子抱回来养也是一样的。夫人也知道当时我们在侯府的地位，老奴想着老太夫人是我们在侯府的依靠，便没有开口。”
“夫人醒了以后修养了一个月，等到少爷满月的时候，我们就去带了少爷回来。不过那时候少爷确实已经是养回来了，夫人当时还说，老太夫人果然会养孩子。”汪嬷嬷一点点回忆起这段往事。
因为时间过去也有十几年了，很多细节也无法想起，但是大体的情况是不会有错的。可齐氏听到这里，以前不觉得有问题或者没有细想的问题，却一点点勾起了她心里的慌乱，那种慌乱根本容不得她装聋作哑。
“汪嬷嬷”齐氏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就在耳边，“你有没有印象，那个时候，蓝姨娘的孩子是不是也出生了？我记得，当年给我诊治的大夫不是现在府中的常用大夫，你还能找到他吗？”
“主子？”汪嬷嬷和她主仆多年，哪里不明白她现在的想法，“应该不会的吧，那毕竟是老太夫人的地方，当时一个姨娘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主子，你是有些累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可这一次齐氏却格外坚决：“汪嬷嬷，我一生都在自欺欺人，从来都没有真正清醒过，可现在我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祎儿出事的时候，我只知道哭，只知道心里难受，但是当媒婆上门逼迫的时候，我连个主意都拿不了。”
“我甚至都没有去努力为自己的女儿争取，若不是后来祎儿身边的丫头听到了消息，我可能还要放弃自己的女儿。现在呢？现在我出现了这个疑问，难道我还可以继续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不发生？”
“侯府中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甚至，也许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那样，可至少，至少这一次我活得明明白白！我再也不会糊里糊涂，再也不会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再也不会伤害真正爱护自己的人！”
汪嬷嬷看着这样的齐氏，不免想起当年她在闺阁中那些岁月。她哽咽了声音：“好，好，只要夫人想明白了好好过日子，老奴就是费劲了心思，也要为夫人打听清楚的。夫人放心吧，等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
齐氏微微一笑：“也好，现在也不用急，现在急的人不是我，应该是杨氏了。你把我们从侯府领来的银子安置好，也省得祎儿这些日子总是说账上银子不够，不能让她买时新的首饰和胭脂。”
汪嬷嬷明白齐氏转移话题的想法，心里觉得心酸，但又有些欣慰，到底主子身边还有一个懂事的女儿。有了小姐在身边宽慰主子，就是遇到任何事情，想来主子都会有所顾及，有顾忌就好，有顾忌就好。
永安侯府，寿安堂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账目上明明白白都写着了，难道还有人会赖你吗？”李氏看到掌柜证人提供的账本，简直是勃然大怒，“你居然只是因为我把家里交给了蓝姨娘几日，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母亲！”杨氏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母亲，儿媳嫁与侯爷多年。这些年来，我细心照顾侯爷，孝敬母亲，贴心照顾子女，甚至连后院的拿些姨娘通房，我都没有亏待过。母亲，求你相信儿媳吧！”
杨氏说到最后闭上了眼睛，完全一副被人伤害到极点的样子：“若是母亲心中还是不肯原谅儿媳，儿媳也实在无脸在这个世上活着了。索性今日侯爷也在这里，不如就赐我一死，让我清清白白走了就是！”
柳平被杨氏语气中的灰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道：“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误会了，母亲不过是急了些，不会真的相信的！”柳平亲自扶起了杨氏，口中的安慰真心真意。
李氏看到儿子被这个狐狸精随便说说就改变了主意，心里的火气越来越旺盛：“好啊，我不过说了一些事实，怎么，你是打算要以死明志给我看，是吗？平儿，你呢？你也是这么看待你母亲的？”
柳平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或者这么多年了，他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自古婆媳是天敌，这话当然是有依据的，特别是在高门大宅这样的地方。
一个新媳妇的进门，除了要带走高门夫人尊贵儿子的注意力，还要和她争夺掌家的权利，对于在很多高门中以儿子为重，以掌家为主的夫人是非常致命的。可身为婆婆，她们又不能永远握着权利不放，要被人说闲话。
身为母亲，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不娶妻，做个光棍不是，也是要被人说闲话。于是这个矛盾就成了永远都无法调节的一部分，形成了一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现状。
当然，永安侯府也是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但是永安侯府在前十几年没有这样的担忧，一来是因为前期的时候，老太夫人，也就是柳平当年的亲祖母还在人世。那时候侯府的金字塔是她，自然是让她决定后院的一切事情。
后来老太夫人急病去了，临死前却交代了想要让齐氏代管一段时间的侯府，然后让齐氏独自去东府生活。这其中涉及一些不能言及的事情，当时的李氏和杨氏分别有心虚的事情，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齐氏去了东府，因为杨家此时已经得到新帝重用，不管是为了侯府，还是为了儿子，李氏不得不退让。也就是这样，第二次权利的交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争论的，可现在所有的一起都不一样了。
杨家的确仍旧势力不减，可惜的是，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能让李氏忘记杨氏当日带给永安侯府的耻辱。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李氏又岂会这么甘心把权利再交给杨氏。
蓝姨娘今日做的安排，不过是方便李氏顺水推舟做个表态，所以她更加不会退让。杨氏当年就不肯退，现在有了儿女，再加上想要控制齐氏母女，也不愿意把管了十几年的家拱手相送，两人当然就互不相让了。
柳平当年是因为长兄突然发了急病去世，再加上家中没有别的子嗣，顺利做上了世子的位子，后来也顺利继承了父亲的侯位。再加上成亲之时，一下子得到两位娇妻，对他来说基本没有为后宅的事情操心过。
以前的时候，为了他，不管是杨氏还是李氏，总是互相退一步，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一个是亲娘，一个是爱人。可现在大家都是争锋的时候，男人的立场自然是很重要的一环，哪里愿意放过他。
“母亲，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其实儿子也只是实话实说，萱儿在家多年，哪里真的会对母亲有不好的心思？这次的事情，我看只是一个误会，也有可能是掌柜的不小心出了什么错。”
“母亲这次会误会萱儿也是因为事发突然，儿子明白你的心思。不过，这件事情我倒是觉得很是蹊跷。母亲说，你从来没有吩咐过下人去大厨房，可萱儿身边的人却一口咬定有寿安堂的下人去过。”
“不防让下人来认认，总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这样一来，这件事情想来也就清楚了，至于是下人说错了话，还是下人有别的用心，那就另当别论。母亲，儿子只是希望后院安宁，母亲安康。”
李氏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变，最后却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做母亲的才能放心在家里荣养。既然这样，这事情就让蓝姨娘和杨氏一起查，过两天给我说结果就行，至于这掌家的事情……”
“母亲，”杨氏心里明白现在能够争取到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容易了，不防自己再退一步，“母亲，其实我昨晚和侯府说话的时候也说了。我最近的身子不是太好，蓝姨娘掌家也是跟着我们侯府的惯例走，没有什么大问题。”
“再说，子杰过两天就要回东府去住一段时间，府中的主子也不多了，想来蓝姨娘更加得心应手。这样也好，也给了儿媳一段时间的修养，不知道母亲觉得儿媳这样的安排好不好？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儿媳现在就改。”
李氏闭上了眼睛，口气平淡：“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按照你说得做吧。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柳平明白母亲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可现在不是和杨氏闹翻的时候，自己不能不开口。
蓝姨娘等柳平和杨氏离开，轻轻跪下，看着李氏闭眼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夫人，奴婢求你了，不能让子杰去东府啊！现在齐氏看起来对子杰实在是毫无半分怜爱，我实在是害怕！”
“你害怕？”李氏一声冷笑，“你要是害怕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了，你要是真害怕，今日还能想法子利用我？”李氏一把挥掉案几上的东西，半分脸面都不给她，“你真的以为我老了？”
“老夫人！”蓝姨娘抬头惊慌得看着她，“奴婢以前是您身边的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再说，在这侯府中，若是我得罪了您，以后子杰怎么办？我不是夫人，侯爷这几年早就……”
“老夫人明察，我是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就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我之所以知道这个事情，是因为之前门上的人来禀告，说辛嬷嬷前两日鬼鬼祟祟去了京都街上的一家药铺。买的东西却是让人惊奇，所以我才会多加留心。”
“今日，辛嬷嬷突然和大厨房说要给老夫人熬粥，而且指明要厨房的古婆子亲自上手，说是古婆子知道老夫人的口味。奴婢之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时候，是很了解老夫人的习惯，知道老夫人并不会在这个时辰要东西。”
“奴婢也是担心老夫人，所以才会急匆匆过来。不过奴婢心里到底有些犹豫，毕竟这事情不是个小事情，若是真的弄错了，那奴婢的命就保不住了！”蓝姨娘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实在让人动容。
李氏皱起了眉头，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相信。只是想到她后罩房的柳子杰，终于舒出了一口气：“若真的是这样，你的意思是，杨氏在将计就计？蓝姨娘，你这么多年在侯府生活，看来还是有些长进的。”
“多谢老夫人！”蓝姨娘恭敬的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为了子杰，为了奴婢自己，奴婢是真心希望老夫人可以长命百岁的。可对于夫人来说，老夫人恐怕是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了，毕竟老夫人一直不能忘记静忠侯府的事情！”
李氏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下去，看着蓝氏的脸突然开口：“那一年你求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甘于人后的奴婢。虽然容貌算不上绝色，但是野心倒是一点不小，要不然当年我也不会选你。”
“我知道你现在在怕什么，其实你根本不用在乎。因为不管怎么样，齐氏都不会轻易去查事情的真相。那老太婆在世的时候，总是说这个孙媳妇怎么好，怎么好，可她不知道，她的性子是多么的懦弱。”
“再说了，就算齐氏知道了事情又怎么样？你怕什么呢？子杰在十岁的时候，已经被柳家的族长记在了齐氏的名下，这个名字是改不掉的。齐氏膝下无子，我作为长辈给她过继一个又能怎么样？”
“我就是要让那个死去的老太婆看着，看着我是怎么一步步折磨她喜欢的孙媳妇，最好让她在下面都不得安生！”说这话的李氏整个人就像是被厉鬼附身一样。蓝姨娘听到这些，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从不知道李氏这么恨齐氏，甚至比杨氏更甚。以前她一直以为，李氏是想要抓紧儿子的心才对媳妇不满意，这在大家族中并不奇怪，可现在看来，李氏对于齐氏的恨意，竟然是因为老太夫人。
“老夫人，那我们接下来，还是要把子杰送去东府吗？”蓝姨娘小心翼翼，“子杰现在连多见齐氏一面都觉得害怕，哪里还可以没事人一样去东府。我也是担心那孩子，老夫人也看到了他今天的样子。”
“今天？你说他今天的表现，合适吗？他是读书人，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有做儿子的样子吗？”李氏毫不留情地批评柳子杰今日的行为，“你若是做娘的，你觉得他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