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茶楼
“噗!”这是长随见到自家主子这么多年来少数几次的失态,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想到主子的性子,还是没有勇气问出来。坐着的徐仁智还真是没有主意自己身边的长随有时间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刚才的戏非常好看。
亏主子还担心那个小丫头,根本就不用担心,他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做担保,这次的那两个婆子,一定是那个狡猾的丫头安排的。他真是想不到她这么有趣,也不和人废话,直接给人家一盆黑狗血。
想到刚刚那些人身上的狼狈,他只觉得浑身舒服,远远比之前在家里看到祖母压住那柳家的女人要舒服多了。徐仁智最后看了一眼东府大门口的血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才笑眯眯带着长随回了侯府。
静忠侯府,静安堂
“侯爷还是没有回来,是吗?”柳静璇披着一件披风,站在屋子门口,脸色苍白又无助,再没有几个月前的丰腴。元嬷嬷看得心酸,但是又不能多劝,她毕竟是个下人,多说了几句已经算是主子给自己面子了。
“自从那次之后,侯爷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过来了吧。我实在不知道,侯爷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不满意,还是对我真的一点也不满意?我辛苦在侯府这么多年,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元嬷嬷听着这话不对,再想到这几天夫人的样子,到底是自己奶大照顾大的孩子,就是拼着被打杀了也要好好劝劝。想到这里,元嬷嬷上前亲自扶了主子坐到了一边的暖榻上,还让人温了一杯人参茶过来。
“夫人,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糊涂了啊!你现在这样,不是给了那些个狐狸精机会吗?你想想以前,侯爷可有这么多日不来见你的情况?可自从那一天以后,侯爷可没有半点细心妥帖的话说过了!”
柳静璇哪里不知道这个情况,正好反过来,她是知道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倚着栏杆看天的心态。可真的要她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自己错了,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子的。
南老姨娘步步紧逼,那南兰更是不断在后面捡自己的便宜,要不是自己心中还有点理智,她早就恨不得把那对姑侄处置干净了。她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就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泼妇,难道真的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要不是为了侯爷,她何必绕了这么一个大圈,何必一边装着虚弱请来亲娘,一边装着没了主意让那边的老婆子出头。可他却半点没有在乎自己的心,只知道为自己的亲娘心痛,心痛什么?心痛她没有钱可以捞吗?
其实柳静璇的心思也可以理解,柳静璇和母亲算计柳婳祎,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想要柳婳祎身后的银子。她不是不爱财,只是爱财的心思没有像南老姨娘这么明显而已。
现在南老姨娘处处拿钱,如果只是偶尔为之,恐怕她还不会这么急着动手。柳静璇最怕的不是现在徐孝睿不理她,而是担心他看穿了她的想法,以后都不会和她一条心了,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她的这些个心思,只有现在还在身边服侍,并且一直深得信任的元嬷嬷可以理解一二了。元嬷嬷也正是知道主子的心思,所以有时候难免就有些束手束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自己坏了主子的打算。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元嬷嬷看来,主子确实对侯爷是一片真心的。要知道,按照主子当年在京都受欢迎的程度,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哪里愿意和侯爷这样的庶子发生些什么呢?虽然那个时候,侯爷在家中已经有了几分才气。
可在京都这个地方,不是你有才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的,有些人,一辈子就是个喝酒逗鸟的本事,但是他生来就是皇子,未来最不好也是王爷,根本就不用担心其他事情。而寒门子弟的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依附豪门而已。
可小姐当时却是堂堂正正的嫡女,更是侯爷的女儿,不是一般人家的小户女儿,更加不是像齐氏母女被赶出去的落魄家眷。可往日的恩爱,在今天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的落寞了,这样的落寞甚至不是刚刚的成功可以弥补的。
“嬷嬷,我真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是我对他还不够好吗?还是我真是摸不到他的心思?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的艰难,那边慈安堂步步紧逼,他却只想着亲娘?”
“我不通情理吗?难道我心里不希望他可以母子团聚,他可以顺顺利利?这些年来,要不是我这么帮他,他早就……”柳静璇看着元嬷嬷惊恐又劝阻的眼神,终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元嬷嬷连忙去门外看了看,当看到没有丫头在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话:“我的小姐啊,你要是以后再这么吓老奴,那老奴这寿命就是想长也长不了啊!我们现在可不是在自个儿家里。”
元嬷嬷知道现在主子是被伤了心,劝着她喝了人参茶,又开口苦劝:“小姐,其实要说这些事情,从头到尾老奴心里一想,那真是越想越是有问题。侯爷想要和亲娘团聚的心思其实小姐是心里知道的。”
“可是这么多年了,就是充着上头那位在,不要说侯爷,就是小姐想要动动,也得顾及这满京都的闲言碎语啊!侯爷虽然在朝堂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是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上却从来都是听小姐的。”
“这几年来,老奴就是不说,难道小姐就感觉不到吗?小姐现在是伤心糊涂了,才会觉得侯爷对你是不信任。可小姐仔细想想,要是不信任,那侯爷怎么会把这后院的事情都交给你,又怎么会让你照顾老姨娘?”
“哎,我知道,侯爷之前的做法确实是让小姐不高兴。老姨娘时不时拿我们的钱财,后面南兰那个小贱人又说些风凉话,可小姐心里明白的,侯爷并不是完全不在乎小姐,甚至还给小姐补了银子的。”
“虽然说,这么多年侯府是小姐掌家,但是上头那位手上拿了多少侯府的东西,小姐知道吗?就是小姐不知道,侯爷他是一定知道的!可就是这样,侯爷都不愿意委屈小姐,难道不是因为在乎小姐?”
“先不说侯爷和小姐这几年的情谊,就单单侯爷这件事情,老奴就不觉得侯爷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小姐有些不甘心,不过是因为觉得侯爷更加在意老姨娘,反而处处让小姐忍让,让小姐不高兴罢了。”
“可是小姐你仔细想想,侯爷为了让老姨娘回来,等了几年?做了多少的事情?这些事情中可有一件是不和小姐交待的?小姐啊,若不是当时你一口咬定那宅子里的是侯爷养着南兰那个小贱人的地方,我们不至于如此被动的。”
“先是弄错了起因,后来夫人在侯府更是和老姨娘发生了冲突。如果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算了,好歹我们两家都有交情,就是真的有什么误会,也不过就是互相陪个不是,以后渐渐也就没事了。”
“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老姨娘毕竟是姨娘,当时的事情的确是夫人做得不对,直接上手打人之后还对着老姨娘不肯低头。小姐现在也知道老姨娘的性子,她这样的人,不肯低头是正常的。”
“后来在慈安堂的事情就更是让你们加深了矛盾,特别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小少爷。我陪着小姐一路过来,比任何人都明白小姐当时的心情,可那时候让夫人出手,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小姐你实在是莽撞啊!”
随着元嬷嬷一点点细碎地拌开,说明,柳静璇的神色渐渐从愤怒,绝望,变得沉思了起来。元嬷嬷一看有些效果,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这话终于是打到了小姐的痒处,只盼着接下来把小姐说清明了。
“那时候,夫人为了小姐自然是和老姨娘不安宁,可侯爷呢?小姐当时为了孩子,自然是不能思虑周到,可我们回了自己的院子以后,小姐又何必去老姨娘的院子呢?小姐难道不是因为不相信侯爷吗?”
“我……”柳静璇急急分辨,“元嬷嬷,我不是这个想法,我当时也没有不相信侯爷,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侯爷会不在乎我们丢掉的孩子!这个孩子我期盼了多少年啊,当时一下子没有了,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元嬷嬷眼神中划过一丝怜悯,但是表情却毫不变化:“若是真的相信侯爷,小姐又怎么会一次次去和老姨娘发生冲突?小姐在侯府掌家已经有几年了,难道真的不知道老姨娘在侯府的地位吗?”
“说白了,老姨娘就是再得侯爷的敬爱,就是再让侯爷挂念,难道老姨娘还能越过你掌家吗?难道还能做上老封君的位子吗?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上头那位再怎么样,老姨娘这一辈子,就是个姨娘!”
“既然她只是个姨娘,小姐你花费这么多心思,用这么多心力有什么用呢?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呢?如果没有影响,我们大可以不理会老姨娘,只想着好好和侯爷一条心过日子。等过几年生个哥儿,把世子位拿到手,那才是日子啊!”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响彻在柳静璇的耳边,让她一下子都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的不安和心里隐隐的不舒服是来自哪里。是啊,她是走入了死胡同了,对方只是一个姨娘,可她现在却在和一个姨娘斗气。
说来说去,她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她要对付的人从来都不是姨娘,甚至她们有可能是最好的同盟。老夫人有地位,老姨娘有儿子,侯爷又是现在侯府的当家人,老夫人唯一的孙子还要靠着侯爷生活。
而自己,而自己掌家,正是最风光得意的时候,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好局面,怎么就让自己糟蹋到这个地步了呢?其实自己明明可以再缓一缓的,不,甚至在孩子没有的时候,自己就应该好好休养。
元嬷嬷说得对,身子才是自己最大的本钱,而不是在那个时候和老姨娘搞什么阴谋诡计,因为心里对侯爷的不信任造成了现在的下场,柳静璇苦笑,只觉得自己多年的机灵全部都不见了。
元嬷嬷看到主子已经有了悔意,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慢慢移开了。她是真的怕主子钻了牛角尖就不出来了,要真是这样,那以后的日子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过了,终于,现在终于是想明白了。
“现在主子想明白了,那一切都还不算晚,我们大不了再从头来过,以前的事情就当做翻篇,再也不去提起。主子也不用担心侯爷,侯爷只是有些难受,可若是真心不在乎主子,早学那些个纨绔骂人了。”
元嬷嬷扶着主子亲自躺在了床上,拿了一个金丝线鸳鸯靠枕放在柳静璇的身后让她靠着,轻轻为她捶腿:“现在最要紧的,是主子能够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尽快给侯爷生个公子。只要生下孩子,想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侯爷毕竟是长情的人,多年来也都记得主子的好,要不然这么多年不要说妾室了,就是通房也是没有的。主子,我们不说别的,就是光是侯爷这一份的心,难道主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心动吗?”
柳静璇安静地躺着,再听到心腹嬷嬷的话,心思终于沉稳了下来:“嬷嬷,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你说得对,我之前的确是做错了,实在是大错特错!我这样做,侯爷只是冷落我几天,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哎,也不知道之前是被什么蒙了心,居然连这样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了,还好还有嬷嬷在我身边时时提点我,要不然,真不知道以后会走到哪一步。现在想想,我几乎要流下冷汗,真是难为你们了。”
做奴才的一天到晚跟着主子辛苦,为的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句话。不要说是自己照顾大的孩子,就是不是,听到这些也舒服不是。元嬷嬷露出真正的笑容:“主子是多聪明的人,之前不过是太伤心了而已。”
“其实,主子也要这么想,若是老姨娘真的回了家庙,不如就想着老姨娘给我们这个未出世的少爷尽尽心。老奴也知道,主子心里就是揪心孩子,可孩子也是要讲缘分的,也许啊,暂时我们的缘分还不到。”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不说元嬷嬷怎么样,就凭着柳静璇的机敏,她也不可能再给自己留什么了。再说,柳静璇虽然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孩子再好,从现在看来到底是没有眼前的情况重要。
柳静璇也是在侯门中长大的人,不说别人,就是她的亲祖母李氏,当然不也是几年没有孩子,后来也没事了。可现在呢?自己先是为了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惹了自己的丈夫不高兴,又为了自己事情毁了大好的局面。
慈安堂那边在笑话自己吧,甚至那个半大的徐仁智心里恐怕还看不上自己。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又要花心思把掌家再握在自己手里,又要让丈夫意识到自己真的知错了。
希望这一切还不晚,希望彼此之间还有挽回的可能,要不然的话,恐怕自己在侯府真的是要步步艰难了。她想到刚刚元嬷嬷和自己说得话,也许她应该去查查,当时是谁把话传到她的耳朵里的。
静忠侯府,慈安堂
“送出去了?”徐老夫人手上拿着一盏人参茶,可仔细看,都大半个时辰了,茶都已经凉了却还没有喝一口。原嬷嬷看着这情形,又想想自己刚刚去办的事情,知道主子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果然,“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从那年生个老二以后,人就变得越来越过分了。以前老侯爷在的时候,不是没有教训过,可再多的教训,为了老二也只能禁足,别的是再不可能多做什么的。”
“后来朝中风云变化,老侯爷和世子先后去世,我看着她一点点变,实在想不到会变成今天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要说可怜,我到真是一点不可怜她,这么多年,她早就应该知道点教训了。”
“主子心里都清楚明白,其实也是老奴不好,当年她还是老奴亲自向主子推荐的。”南老姨娘以前是在厨房做事的,这样的人一开始又老实,容貌也不是非常的出众,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地方。
可原嬷嬷是知道主子的情况的,当时主子劝侯爷纳妾,也是因为生先世子的时候,主子难产,日后生育上就不免有些困难。正是因为这样,考虑到侯府的百年基业,侯爷才终于同意主子的想法。
自己就一心想为主子找个老实敦厚的,想着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日后做姨娘也能安安分分的。这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当时在厨房当差的南老姨娘,也就是原名南招弟的老实女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南老姨娘生下儿子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如今一晃眼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老实的女孩,也变成了这样一个泼妇本性的女人,实在是让人唏嘘不止。
徐老夫人摇摇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而已。要不是心中欲望不断,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东西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主子的吩咐,下面的人哪有不尽心的!只是,现在侯爷恐怕正是关注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等等呢?等到侯爷没有什么精力的时候,我们再动手也不迟。老奴只是有点担心世子,毕竟还要住在外院。”
“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徐老夫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孙子,“老二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要自作聪明。不过,大部分的聪明人确实也都会这样,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现在情况比之前要好的多。”
“主子的意思是……”
“我听说,今天有人在柳家门口闹事了?你知道上面那位现在在想什么吗?”徐老夫人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并没有直接回答原嬷嬷的问题。原嬷嬷压下心里的疑惑,但也没有过多的好奇。
“承恩侯多年想要和京都的豪门有联系,可是不管对方怎么想办法,这京都都不会给她们什么回应,可现在,居然去了柳家提亲!要不是上面那位暗示了什么,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把握。”
“可不是,要老奴说,这最可怜的就是那位柳家小姐了。上次的事情,还好是最后被人发现了端倪,这要是没有发现,那柳家可要被安家退亲了。这退亲的姑娘能有什么好下场,多半要进家庙了。”
“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了,这承恩侯府不知道办的是什么事情。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开了,好歹也是个侯门,总要讲些基本的礼仪吧。在老奴看来,那家人也太不讲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