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报应，对吗？”她连续问了两遍，似乎是陷入了某个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办法出来一样。齐氏睁着无神的眼睛，配上那半头的白发，整个人无端就苍老了十岁左右，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天最愁的事情，恐怕就是怎么说服母亲可以让她少做一些针线。青春少艾的年纪，遇到了品性皆优的柳博，两人志趣相投，又是家中长辈相中的少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那个时候啊，她自己每天醒过来的时候都觉得想要笑，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可惜，她大概是前半辈子太顺了，以至于后半辈子要遭受如此多的厄运。也许，在当年博郎去世的时候，她就不应该苟活在人世了。
要是她死了，也就不用这么不清不白得活在人世上，也不用遭受这么多的屈辱。不光要忍受一个虚伪至极的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是要多么无能的女人才能够遇到的事情。
她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读有志气，又聪慧的女子事迹，总是觉得以她自己的聪明和悟性，应该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告诉她，她并不是这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女人。
柳婳祎剪了一段蜡烛的烛心，回到母亲身边，轻轻为母亲梳头发：“我很小的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哥哥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明明他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总是喜欢留在侯府，就是回来了也总是匆匆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母亲吩咐厨房留下的饭菜总是可以让我们吃很久，因为菜太多了，我们一下子也实在吃不完。等我稍微长大一点，母亲给我启蒙的时候，我总是想，既然母亲会读书，为什么要哥哥去侯府读书。”
“后来我渐渐明白，因为哥哥是男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是不一样的。我想，不一样也没有什么关系，等他回来了，长大了，就会知道母亲和我一直在东府等他，希望他可以长大成人，出人头地。”
“直到上次的事情发生，我开始明白，其实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家人。”柳婳祎语气并没有多块，也没有很多负面的情绪，就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让齐氏慢慢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母亲，也许是因为从小长在侯府，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意识到您的处境，就是他的确是我的哥哥，也不会最后还是我的哥哥。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和您一样的伤心，但是我伤心的，却是我的亲哥哥。”
“柳子杰享受了哥哥的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有为此感激，甚至在心里还一直在嫌弃我们给的不够多。可对于我们来说，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从来都没有给我们真相，还想让我们感恩戴德。”
“母亲，真正的恶人在侯府，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恶人得到自己应该有的报应，安慰哥哥在天之灵。母亲，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曾经说过，你要看着我出嫁，看着我圆满过完一生。”
齐氏转头看着和自己七分相似的女儿，特别是那双眼睛，只觉得是另外一个自己再和她说话。齐氏抬起手，眼泪一刹那充满了眼眶，她只是不停得点头，不停得点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柳婳祎这个时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可以从刚刚的思路中走出来，一切都可以有挽回的余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让母亲在这个时候郁郁寡欢，还不如想办法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母亲虽然有些清高，但是并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如果母亲真的是毫不在意，根本就不会让汪嬷嬷去查当年的事情。现在不过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转弯过来，可柳平他们马上就会过来，这反而是刺激母亲最好的办法。
齐氏渐渐也醒过神了，她想到女儿说得那些话，又是心酸又是感慨。想起女儿小时候总是问“哥哥为什么不会来，哥哥不喜欢和我玩吗？”，可是后来长大之后却再也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了。
是了，就是不为任何人，难道自己不能为了女儿撑下去？自己已经做错了，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儿子已经没有了，要是自己还不振作起来，那不是让那个侯府把自己的女儿生吞活剥了吗？
“让嬷嬷进来给我梳洗，母亲的精神好了，就陪我们祎姐儿好好用膳。你不要担心，之前是母亲相差了，以后不会了，他们想要拿捏你的婚事，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我一定要给我们祎儿找一个最好的归宿。”
“母亲！”柳婳祎佯装羞涩的开口，“不理你了，我让嬷嬷和丫鬟们进来伺候你梳洗。我去厨房说下，让她们烧些母亲和我，还有表哥表姐爱吃的菜来。今儿天气不错，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齐氏笑着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下去安排吧。母亲很快就会好了，你不要担心，过些时候母亲还要带你出门，我们带上你表姐，好好去逛逛。你不是一直喜欢有家店里的胭脂水粉吗？正好给你买一些。”
柳婳祎明白齐氏带自己出去是为了什么，也只是笑着点点，让汪嬷嬷等人进来，自己亲自去了兰草院，吩咐青草去厨房说一声，尽快安排膳食。青草领命下去了，青花陪着小姐去了兰草院。
兰草院是一座二门的院子，要去兰草院，就要过内院的垂花门。这是齐氏为表哥专门准备的院子，这院子的旁边是一座春晖院，原来是给柳子杰安排的，打算让他到了年纪回来的时候，有个适合读书的地方。
柳婳祎看着那个院子，心里却很是感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柳子杰从来都没有在春晖院待过一天，这大概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被安家退婚，母亲为自己焦虑，只好对着杨氏低头。
接下来更是为了自己，不断劳心劳累，柳子杰以要专心读书的名义拒绝回到东府，一直在侯府读书应试。甚至过了应试之后，他得到举人的功名，也只是匆匆让身边的小厮过来报了一个喜讯。
可后来自己有了解到，那天柳子杰是一直陪在侯府的蓝姨娘身边，那时候，蓝姨娘还求了柳平专门给柳子杰办了一个喜宴。真是讽刺，那时候柳子杰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蓝姨娘，可还是亲近她。
再后来，母亲去世，自己做了静忠侯的妾室，一开始，柳子杰根本就不搭理她，甚至来信说自己就当没有这个害死母亲的妹妹。若不是后来他前途不顺，恐怕是万万不会让他的夫人和自己接触的。
就是这样一个和柳平如出一辙的小人，因为占据了自己哥哥的位置，得到了这么多的帮助，甚至最后把他的成功归结给了蓝姨娘，后来做了大孝子。可是这一世，柳子杰，你凭什么还可以得到这些！
东府，兰草院
“表哥，表姐！”柳婳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齐家兄妹在书房看书。齐世姝看到表妹立马就站了起来，“祎儿，姑姑现在还好吗？我实在是担心，本来想去找你的，可听说你去了姑姑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柳婳祎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微笑着摇摇头：“没事了，都过去了。母亲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情，现在我劝了几句，已经想明白了。表姐不用担心，母亲遇到事情虽然有些执拗，但是并非任性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是担心姑姑。那家人简直就是……”
“好了，姝儿，表妹不好容易来一趟我的院子，你还不下去吩咐人把茶煮好了端来？”齐世修打断了妹妹的话，“祎儿，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说。正好你今日来了院子，要不然表哥只能让你表姐把话带给你了。”
齐世姝知道哥哥的意思，立马使了眼色，让身边伺候的下人都下去了。柳婳祎虽然和表哥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却很是知道这位表哥不会说无用的话，就示意青花先下去在门口守着不用进来。
齐世姝看着人都走了，说了句亲自去煮茶，也走了出去。整个书房中，暂时就只有齐世修还有柳婳祎两个人，齐世修放下手中的书，坐到了表妹的对面。
“我一直想，姑姑对侯府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为什么，从你退婚开始，就接二连三和侯府有摩擦。无论是当日在静忠侯府的事情，还是后来在东府发生的李氏事情，都让我这个做哥哥很惊讶。”
“祎姐儿，你很聪明，也很果断，甚至比姑姑更能够掌握形势。可我还是有些疑问，我总觉得，你似乎很早就知道，背后在算计你婚事的人，是柳静璇。也似乎很早心中就有了念头，柳子杰不是你的亲兄长。”
“祎姐儿，我说这些不是要责怪你，相反，我很为这样的你感到骄傲。”齐世修说得骄傲并不是胡说，而是真心为这样的表妹感到由衷的欣慰。姑姑多年在侯府过得并不好，哪怕在东府也一直没有开怀过。
如果祎姐儿也和姑姑一样的性子，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那样的女子在太平盛世，或者说不在齐家，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中倒也没有什么，但是祎姐儿是齐氏的孩子，是齐家的外甥女。
现在祎姐儿有这样的觉悟，不管是手段还是心机都不缺，这样就让齐世修很放心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他只是希望姑姑和表妹平平安安，可是，他毕竟还在人手的经营中，若是有了疏忽，岂不是万死难词。
柳静璇当然相信齐世修的话，她知道齐家的心思，也明白两兄妹来到京都并不仅仅是为了应试和看望母亲。她想到前世齐世修连中三元，在京都风生水起的时候，却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让人联系自己。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是真心把自己当做妹妹，希望自己可以庇护她，甚至用手段为自己送来了一个懂得用药调理的婆子，也是这样，自己才知道柳静璇的真实面目。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和母亲齐氏其实真的很像，不光是自卑，更是无法面对之前的一切，特别是母亲的死更是让自己陷入了强大的自责中。就连后来做了皇帝宠妃的表姐不顾脸面提出要见自己的时候，自己都拒绝了。
她是真心感激表哥表姐给自己的体面，可自己没有孩子，唯一的亲人离世，整个人早就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出不来了。后来被关入佛堂的时候，身边除了一直陪着自己的青花以外，早就没有人了。
她死的时候，一来是解脱，二来也是因为最后青花找到了机会走出了静忠侯府，她知道她就是死了也有人给她一个公道。既然是这样，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所以最后她是带着微笑走的。
“表哥，我虽然没有办法很好的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一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柳婳祎看着窗外的柳叶，微微叹息，“当时我在侯府过的生辰，我不过喝了一杯酒，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杨氏和李老夫人，还有是母亲那一张哭泣的脸。我觉得很奇怪，结果却转头看到房中还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老夫人祖母的侄子，当时他衣衫不整。”
齐世修虽然之前有从侧面了解过当时的事情，但是毕竟没有知道的这么详细，现在听来，只觉得心头一阵大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喝酒也不过喝一些不易醉酒的果酒，根本不会有一喝即倒的情况。
要是真的遇到了这个情况，很明显是背后有人在搞鬼，这事情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当时在场的那些人都没有说什么吗？简直是荒唐，如果侯府给女子的酒是这样的烈酒，那以后谁会去参加这样的宴会！”
“母亲当时就觉得有问题，也明白这事情一定是某些人做了手脚。但是母亲和我常年都在东府，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证据，更加不用说当时的情况下母亲也不是急着找证据，而是希望这事情可以尽快压下去。”
“当日安家的夫人虽然来了我的生辰宴会，但是她当时由于家中有事情，很早就已经回去了，并没有在侯府久留。虽然李老夫人的侄子看上去衣衫不整，但是我身上却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也没有到最严重的一步。”
“母亲看到我醒过来，很是高兴，还和我说，我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才会昏迷在这个厢房里。她正要带我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李老夫人的侄子却突然开口说，是我主动让丫鬟通知他过来这个房间。”
“不仅如此，他更是拿出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得就是约他到那个厢房的时间，地点，留名就是我。李老夫人一看这个纸条，还没有等我说什么，她直接就给了我一巴掌，口口声声说我不配做柳家的子孙。”
“母亲当时就抱着我，和杨氏说了一声就带着我离开了侯府。走之前，母亲一口咬定今日的事情一定有什么误会，肯定不是我做的，当时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问我一些具体的情况，母亲只想先带着我离开。”
齐世修听到这里却摇摇头：“若是姑姑当时就在那里，不管如何先把事情都说清楚，也许很多留言都不会流传出来。姑姑虽然是担心你，但是却恰好中了对方的计策，别人看在眼里会认为你们是落荒而逃。”
柳婳祎点点头：“不错，母亲一出了侯府就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可是当时已经被人看到了，此时再回去，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有猫腻发生，母亲当时就气得流泪，只是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回了东府。”
“当时在厢房，李氏说的话没有那么简单吧。如果只是一句不配做柳家的子孙，想来姑姑是不会愤怒之下离开的。”齐世修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关窍。柳婳祎知道表哥的明白，也微微点头。
当时李氏先是说自己不配做柳家的子孙，接着又职责母亲没有做好为人母，为人妻应该做的事情，当时让她进门都只是看在自己死去儿子的份上。杨氏在一边更加添油加醋，说母亲明面上是哥哥的妻子，却做了弟弟的枕边人。
母亲一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样的关系，她本来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爱人，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更加没有办法忍受。更加让母亲当时无法忍受的是，杨氏甚至还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也许自己和母亲是一个心思。
那样的话，何其诛心！母亲正是因为担心自己和她走一样的路，不管是订安家的亲事，还是订了亲事之后对自己的教导都一直很严厉。甚至到自己十三岁左右，已经轻易不出大门，连胭脂水粉都不太买。
“母亲带我离开侯府，虽然当时觉得委屈，但是后来想想，在场只有我们几个至亲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留言传出来。我那时候实在委屈极了，晚上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却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
“我一听那些丫鬟说的话，心里就一肚子火气，当时没有想这么多，直接就想着给两个丫鬟一个教训。谁知道，我上去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滑入了池塘中出了事情。”
“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些，让我听到一些不好的话，知道我那时候少年心性激不得。我入了池塘之后，很快就昏迷了过去，等到两天过后，我醒来的时候，才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此时，在京都有流言传出，说我做了丑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母亲和汪嬷嬷正要查这个流言是不是从侯府出去的，结果有两个小丫鬟因为做错了事情被上头的管事嬷嬷教训了一顿，这才说出之前的事情。”
“是东府中的人？那杨氏是想要姑姑吃个哑巴亏？流言是从东府中出来的，可姑姑却去了侯府要公道，这事情就是说到了公堂，错的也是姑姑。杨氏这样步步紧逼，为的就是给姑姑一个教训。”
“是，正是因为这样，母亲之后就是有了什么怀疑也不敢说什么，只以为是东府中的下人问题。可现在想想，东府中的下人身契本来就在侯府中，虽然月例银子是东府发的，但是下人可不仅仅是看银子的。”
“本来我和母亲是一样的想法，这事情有可能是杨氏做的，也有可能是李老夫人做的。可我醒来之后，却听说了两个事情，这两个事情让我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想法，甚至，我觉得杨氏可能不是真正的主谋。”
“因为那个肖媒婆？”
柳婳祎转过头看着齐世修：“对，就是那个肖媒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当时柳子杰说自己要被取消应试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