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都大街上热闹不休,有刚刚进城做小生意的老百姓奇怪地开口:“怎么之前没有听说今天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啊?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好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即将要出嫁啊!”
旁边的人正好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八卦,马上就告诉了他:“可不是嘛,我告诉你,今天成亲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安家的公子和史家的小姐。真是想不到啊,我们还以为大户人家都是要面子的,不会结亲了。”
那人可是第一次进城,之前还真的不知道这两家的恩怨。对方看他不知道,好心好意给他科普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听得那人一惊一乍,原来还能这么操作啊,看不出来这京都的大户人家是这样的规矩。
史家,言规堂
史夫人看着女儿养了三日的气色,欣慰笑了笑:“出了门以后不要怕,就是天塌下来了娘也不会不管你。你记住,你去安家是去享福的,不是给安家当牛做马的,拿出你身上的本事来给她们看看。”
史玲珑看着母亲熬红的双眼,第一次觉得不孝:“娘,女儿不孝,女儿错了!”
史夫人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安家今日送来的聘礼我仔细去看过了,都是面子请,我这里的东西都给了你,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别委屈了孩子,安家没有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但也不会这么蠢。”
史玲珑只能拼命点头,她现在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是白搭。她从柴房出来的那刻开始,自己就不是史家的女儿了,走到这一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可是已经没有选择了。
安伯爵府,慕仁堂
安谕朗带着妻子在正厅等着,一张脸上连个欢快的表情都没有。这几天为了那个逆子的事情,他不是被史清拿着把柄威胁,就是被柳平扯着嗓子吼。要不是考虑自己的庶子还小,不知道未来的前程,他恨不得现在就让那个逆子消失在这个世上。
想到昨天散朝之后,杨家那个老狐狸对自己的暗示,他只觉得脸色发白。近几年来,杨家颇受重用,现在杨老这么说,难道是皇上的意思?这马上官员的考评就要开始了,他的位置已经几年没有动过了,可现在……
安俊舒神色萎靡得穿着新郎服出来,从侯府回来以后,他再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父亲的责骂,祖母的失望,还有母亲无休止的哭闹都让他身心疲惫。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那个贱人!
安俊舒双眼赤红,恨不得进门就捅死那个女人,都是她,要不是她把事情都揭开,现在也不会到京都皆知的地步。他甚至不用出门就知道,学院中的老师和师兄弟是如何看待他的,日后他的前程全都完了。
可是父亲正是紧要关头,史家又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他只能捏着鼻子先把那个女人娶回家。早知道会这样,他是绝不会和那个女人有任何牵扯的,反而弄得自己现在进退不得,名声尽毁。
“你听到没有!?”安俊舒听到父亲的呵斥,这才回神点点头,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好好的京都有前途的公子,变成了一个勾引未知少女的浪荡儿了。
史家,言规堂
史有生亲自背妹妹出门,他心里有气,又顾及现在母亲的态度不敢再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来刺激她们母女。但是又实在笑不出来,就木着一张脸亲自什么话也不说,史玲珑也安安静静得,半点没有平时的活泼机灵。
史清站在正堂看着女儿出门:“我们去吧,今日还有一群的宾客,答应你的我全部做到了,你心里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到底是我史家的夫人,日后百年归老,也只有史家的子孙会给你年年香火不断。”
他似乎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觉得我狠心,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京都打拼不容易。眼见儿子们都一个个长大了,我不能不为孩子考虑一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史夫人的眼神没有离开前面那个身影,直到没有任何影子了才随着史清去了外院招待今日的贵客,两夫妻总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今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可惜,世上的事情永远让人猜不到。
门口处,安俊舒接了史玲珑上了花桥,两人一路吹吹打打往安家去。到了安家大门口,安俊舒正要按照流程踢轿门,百姓外围却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一听到这个声音,新郎官的脸色彻底变青了。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居然还有人这么晦气地哭,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到底是什么人?不知道今天是本少爷的好日子,还是专门来捣乱的!来人,马上把这些人都给我赶走,省得留在门口让人糟心!”
“是!”安家的门房气势汹汹得走出去,心里也都憋着一口气。这几天大家在门口都被那些老百姓指点得不行,巴不得这婚礼尽快完成,这样大家也能安稳拿着月银过日子。现在又出事,能不火吗?
“你们敢!我是你们少爷的人了,我肚子里还有你们少爷的孩子,你们这些不要命的奴才居然敢这么做!放手,你们都放手,我看你们谁敢碰我!呜呜呜,郎君,郎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在场的男人听到这么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有不少京都有点银子的财主大惊:“这不是那红素坊中的花魁娘子嘛!我上次去看她,那妈妈还说花魁娘子被人赎走了,原来……”
安俊舒涨红了脸,大声辩解:“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花魁娘子,也不知道什么红素坊!来人,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女人给我赶出去,真是荒唐透顶,我们安家是书香门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还不等百姓有什么反应,那花魁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安俊舒,仿佛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伤透了:“郎君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郎君难道忘记了往日里和我恩爱缠绵时对我说过的承诺了吗?”
“我是清清白白跟了郎君的啊!为了你,我不听妈妈的话,不再接客,妈妈看我不听话足足关了我几天。我是今日才找到机会脱身出来的,可郎君怎么能说这样让我伤心的话,我实在是太苦了!”
“我知道今日是郎君的大日子,但是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有法子了。郎君,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孩儿了,已经三个月了,实在是瞒不住妈妈了呀!”那花魁娘子声声泣血,真是闻着伤心落泪。
可那些吃瓜群众更加惊讶的是,这货已经怀孕三个月,妈呀,这是说……他们看看花轿里面的那个,妈呀,这安家的公子不是浪荡子,完全是个花间公子啊!这是骗了花魁娘子,又骗了闺阁小姐啊!
花轿里面的史玲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拼命和自己说不要出去,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她现在不能出去。但是听到对方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就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才不过怀孕一个月。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她心里甜蜜的时候,外面这个男人早就和别的女人有苟且了!史玲珑双目充血,完全忘记了刚刚在娘家母亲对自己的一些教诲。她还没有进门,不光是有了一个贱人,还要多一个庶子或者庶女,能接受才奇怪!
安俊舒刚刚转头想看看那个所谓的花魁娘子,那边史玲珑就自己拉开了轿帘,她直接用手掀开了盖头,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花魁娘子。结果两者之间一比,史玲珑彻底悲剧了,因为两者根本没法比!
花魁娘子可以做花魁,那身段,那气质根本就不用说的,那是好的不能再好。史玲珑要是在平时,当然也是娇小玲珑一枚小可爱,可惜,她前段时间在柴房饿了一段时间,再加上现在怀孕初期,身子种种不适应,这一比简直就是秒杀。
花魁娘子也是想不到这新娘子居然敢出来,她眼珠子一转,又上下打量了下这个新娘子,心里对以后的日子是非常的满意。这不过就是个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小丫头,怎么能够和自己比,若是日后进了门,那荣华富贵还不是就在眼前。
她想到未来的日子,心里一阵激动,语气却更加婉转:“想来这位是夫人了,求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娘俩,收留我们在府上过日子吧!若是今日我不能留在府上,那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儿恐怕就……”
史玲珑却从来不吃这一套,没办法,史御史家里这样的小妾多的不行,每一个都喜欢这种路线。史玲珑看着对方的腰线,再看看对方的脸蛋,今日就是撕破了脸皮也不能让这个女人进门。
她和安俊舒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好,现在也不过是两家人为了面子不得不娶她。如果这时候进来这么一个懂风情的妾室,那她这个正妻就是个摆设,她来到安家可不是来受苦的,所以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进门。
慕仁堂
安老夫人在上面端着茶,良久才不耐烦:“怎么还不进门?难道不知道这吉时是不能错过的吗?钱氏,你连这个都没有和舒儿说清楚吗?这时辰快要到了,可不能再耽误了,要是今日再出什么事情,明日我们安家就不用在京都了!”
钱氏心里也委屈:“母亲,我已经和舒儿都说好了的,今天这样的日子,想来舒儿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会不会是那个出了什么幺蛾子?史家那边过来想来也花了不少时间,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安老夫人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总是希望这婚事可以顺顺当当的,等史家的那个进了门,到时候再做别的打算也来得及。可惜,安老夫人这口气实在松太早了。
安顺只觉得自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再继续当这个大管事了,他发现自己今年年庚有点不好,会不会他婆娘去年拜菩萨的时候给少了香油钱了?他一边走得飞快,一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和院子里的三个主子开口。
反而是安谕朗先看到了门口进来的安顺:“外面还在闹?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就安排一下让人赶快进来吧。这样的日子,还是不要错过时辰,再说,接下来还有酒宴,事情还多着呢!”
安顺涨红了脸,这才上前低声回禀:“回老夫人,老爷,夫人的话,门外来了个说是少爷的相好,说,说是已经有了少爷的骨肉。现在,现在外面乱哄哄的,少爷,少奶奶根本就进不来。”
“少奶奶甚至,自己都下了花轿和那个女子对峙,这情势有些不对。还是请主子们出去看一眼吧。媒婆那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姑娘是个厉害人物,口口声声说自己可怜,外面人都看着!”
“啊!”
“荒唐!”
随着两道声音落下,钱氏一时间惊厥了过去。不说身边的丫头嬷嬷如何照顾,安老夫人和安谕朗根本就顾不上她,听到安顺的话就带着身边的人疾步走了出去。这样的日子,门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家,安家日后还怎么有脸在京都生存。
“郎君,求郎君可怜!求郎君可怜啊!”那花魁娘子死死抱着安俊舒的大腿,一边不停的摩擦,一边流着眼泪就是不肯放手,看得身边的人不停议论。史玲珑火气一来,不由分说拉扯开了那人,一巴掌招呼上去。
“贱人!这世上还真是有你这样的贱人,抱着别人丈夫的大腿不放,你以为这是你那个肮脏下贱的下流地方吗?这是伯爵府大门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以进去的门槛,我劝你还是放明白些!”
花魁娘子似乎是被这一巴掌给打得蒙了,良久才回神。她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虽然一开始看着娇气,性子却着实有些泼辣。也是,这些在勾栏院中长期混日子的人,若是真的只有软和,那命早就没了。
“哎哟,还身份,地位,我呸!是,我是从勾栏院中出来的,可我是清清白白跟了郎君的,也算得上是良家女的做派了。我可是听说了,你史姑娘可是死皮赖脸缠着郎君不放,为了和郎君在一起,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说我下贱,我这个下贱的也是为了孩子才这样的。哪像有些人,为了嫁人,就连脸面和廉耻都不要了!要我说,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我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啊,真出了这样的事情被人知道,早就一头撞死了!”
她也不管史玲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可怜我是个没有福气的,家里人早早去了,我一个姑娘家为了生活也是没有法子。可就是这样,我也不会自荐枕席啊,史小姐,要论本事,你可比我都要厉害多了!”
“再说了,我和郎君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说什么配不配的,我这个没有读过圣贤书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一个事,但凡啊,一个男人不喜欢你,你就是求着他娶你也没有用!”
“史小姐,我看你还是进花轿吧。你还怀着身孕呢,这要是一不小心孩子流掉了,那可就是一件大喜事变成了晦气事,这多少划不来。要我说,你不如成全了我,也成全了郎君对我的一片心!”
这花魁娘子真的是个人物,那样狠辣的话说完,对着安俊舒又是一阵娇柔哀求。平常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就是自诩厉害的女人看到这样的对手也不禁后退半步,更何况还没有经历过的史玲珑。
史玲珑气得说不出话,一双手死命攥着自己的胸口。她看着离她只有两步远的安俊舒,这个在几个月前和自己花前月下的男子却事不关已一样,她心口一疼,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后悔。
很久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会后悔的,这样的男子,生得好,又懂温柔,一定会和自己琴瑟和谐。她妒忌过那个和他定亲的女子,总是想着他们可以解除婚约,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可现在呢?她茫然四顾,周围都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是啊,谁都看不起她,谁都在心里骂她不知廉耻。她想要抬头看看天空,却在对面茶馆的二楼上,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睛,是她!
史玲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女人。她明明赢了,她嫁给了安俊舒,以后她会是伯爵府的当家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却有一种浓浓的失败感,她比不过她,不过是捡到了她不要的东西。
史玲珑移开了视线,又骨气力气想要给身边的那个女人一点教训。她不能输,特别是在那个女人的眼神下,她绝对不能输。正在想着,门口处紧接着就传来几声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安谕朗一行人。
安老夫人实在不想出来,可现在是没有办法。自从听到安顺的消息,她的心脏就一直没有平复过,安家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出现和青楼女子有纠缠的人。朗儿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安谕朗出来的时候想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把那个女人压下去,等到今天的大事完成后再考虑别的事情。可是他一出来看到这个女人,只觉得一股羞燥冲上脑门,一下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安老夫人落后半步,虽然奇怪儿子的反应,但是只当儿子是被气傻了,立马出来平复氛围:“诸位,请听我一言!”等到百姓安静下来,安老夫人咳咳自己的嗓子继续开口:“我们安家虽然不是什么多讲究的人家,但也绝不会随意承认一些来路不明的人。”
她一双老眼扫过花魁:“我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里人,也从来没有听孙儿提起过。但是姑娘也不必害怕,你那妈妈无非是为了钱财,若是你想要一个庇护,我们安家绝不会坐视不管。至于你说的孩子,我们安家是需要确认一二的。”
安老夫人这么一说,周边的有些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不错,这光凭花魁娘子一句话,哪里能确定这孩子一定是安家公子的?若是她为了躲避红素坊的妈妈,想要借着机会闹一闹也是有可能的。
“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你不能顺利进入安家做姨娘,那你可就没有什么活路了。安家那样的大日子里,你闹得人仰马翻,转头安家极有可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你是个聪明人,不豁出去,哪里有什么活路!”
那人和自己说的话就在耳边,花魁娘子听了这老夫人的话,心里更加肯定对方说的话有道理。安家不会去查什么孩子的事情,也不可能给自己名分,如果自己糊里糊涂听了这些被吓住了,那自己搞不好明天就出现在乱葬岗了。
“老夫人是不相信我吗?好,我知道老夫人看不起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可我有证据,是安公子亲自落在我这里的一枚玉佩。安老夫人,你可要亲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