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女仆便匆匆走进屋内。
柳云上下瞧了瞧院内简陋甚至带这些破败的布置，叹道：“啧啧啧，这就是青天大老爷的家嘛，也太寒碜了些。我料再过个二三十年，自己也是这样吧，唉。”
周萱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心里对他这番拐弯抹角夸自己的言语有些不适，转过头看了柳云一眼，道：“你也配？”
柳云回道：“周评事！我柳云年纪不大，却已是京官。怎么说在告老前分个这种档次的家院，也是应该的吧。”
“呵！”周萱撇过头去，轻蔑道：“我看你应该饿死街头。”
柳云见过了一会儿，屋中没人出来应答，又不想与周萱吵嘴，便自己先一步踏入内院中。
竹亮的家虽然破败，但是规模多少还有一些，是一座二层的院子。
柳云东瞧西瞧，穿过外廊，见到正房的八仙桌上，还有残羹剩饭未清理。柳云正进一步走去，忽然就与从房门外走进来的竹夫人撞见。
柳云看了眼前这位女子，年纪约三十多岁，面容憔悴，未施粉黛，上下穿着素稿，在修长高挺的身体衬托下，悲伤憔悴似乎显得更加明显。
柳云曾经听闻竹亮的妻子年龄与他有些差距，年轻美貌，因钦佩于他的理想和为人的诚正，故而与他结为夫妻。看着这名女子的神情和年龄，便大概猜出她就是竹夫人。
竹夫人见了柳云一怔，随后缓过来道：“请问是……大理寺的柳评事？”
柳云回道：“正是在下，请问是竹夫人吗？”
竹夫人颔首示意。
届时，周萱也紧接着进了房门，见到竹夫人赶紧致歉道：“竹夫人好，在下是大理寺评事周萱，我这位同僚，行为冒失惯了，若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竹夫人缓缓回道：“未冒犯，未冒犯……我正是竹亮的遗孀，请问两位来此是何事呀？”
说着，她走向桌旁，准备将桌上的酒和饭菜收走，一不小心，将一碗碟摔破在地。
她俯身去拾，不想却被碎片割开了道口子，反射性地缩了下身子。
女仆正好走来，赶忙道：“夫人快请起，奴婢收拾就好”，说着便扶起竹夫人，蹲下身子流利地拾起碎片，随后清理了桌面和地面。
周萱一拱手，道：“此时正是县内瘟疫肆虐的时候，本县一把手的朝廷命官忽然暴毙，我二人以为恐有蹊跷……”
未等周萱说完，柳云从她身后提了下她的后脚跟，接着道：“听闻竹县令去世，在下来此表示哀悼之情，竹亮大人一生为人高风亮节，为官清明，请夫人节哀。”
竹夫人两眼失落，像丢了神一般，缓缓回道：“我知道……唉……我与他相识许久，那时候我还在扶养他的地主家作一名奴婢，从那时起，他便是一个奉公忘我的人，他调来河曹县不久后，就将我从家中接来。
我时常提醒他注意休息，劳逸结合，然而这段日子，没日没夜地忙着处理县里的事务，我让他注意下身体，好像不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似的。”
周萱拱手道：“竹夫人莫要指责，这瘟疫来势汹涌，非常人所能防止，此次事件，怕……或是天命。”
竹夫人未理会，独自又念道：“前几日，他就开始咳得厉害，去请了郎中，郎中说是中了疫疾了，但是那奉公的劲儿一点都没减，我当时就开始担忧，骂了他一句‘死了我可不管你’没想到一语成谶。都是我这该死的乌鸦嘴！”
说道此处，竹夫人开始掩面哭泣起来，女仆赶忙上来安慰，对两人道：“自从老爷去世，夫人情绪一直不稳，不是哭泣，便是呆在一处，默不作声几个时辰，求二位大人若没有要紧的事儿，就别再刺激她了。”
女仆安抚竹夫人的时候，柳云注意到她的手上着一圈祖母绿的手镯，有几分精致，不像是普通女仆可以拥有。
他见竹夫人情绪不稳，便道：“陆县丞曾言竹亮大人遗体还在房中，可否让我二人再去查验一下？”
周萱解释：“此次并非是正式的复核程序，但此次事关重大，我二人商议，还是谨慎些为好，多有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竹夫人抬起头来，向两位点点头，吩咐女仆道：“带二位大人上去吧。”
女仆便引着周柳二人来到楼上的侧房中。
周萱道：“谢谢姑娘，你先去陪着夫人吧，我二人待会就下去。”
女仆遂走下楼去。
两人听着女仆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去，走到竹亮遗体的床前。
柳云腾出一手，翻开盖着竹亮的布头，看了眼竹亮，微微愣住，疑惑道：“他和竹垣石真的是兄弟吗？”
竹亮的遗体仰卧在床上，他面上满布着皱褶，双眼闭着，神情安详，嘴唇发紫，除了口中的污液已被擦净外，和之前陆县丞所描述得并无出入。
周萱看了一眼道：“只能用相如心生来解释吧……”
两人随后又检查了一番，发现竹亮的头上有一处磕碰，其他并无其他发现，遂出了房门。
柳云关上门的那刻，又朝屋内的遗体看了眼，道：“你会不会有种感觉？”
周萱问：“啥感觉？”
“特别正，特别庄重。”
周萱道：“逝者已去，竹亮大人生前德高望重，庄重些不是应当的吗？”
柳云努嘴道：“感觉还是太庄重了些。”
周萱白了柳云一眼：“是你太邋遢了……”
两人走下楼，见到竹夫人呆坐在正厅的椅子上。
周萱鞠了个躬，道：“容下官做些询问可否？”
竹夫人颔首道：“周大人请随意。”
周萱便问道：“竹亮死亡前的那日，夫人可否将记得的情况大致说说？”
竹夫人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姿庄雅。
她看着内院道：“
那日上午，我记得持续了几日细雨刚停，老爷起来后，匆匆进了早膳，随后便坐着骄子去衙门了。直到中午才回来，一到家就进了书房，随后我叫他下来吃午饭。午饭的时候，我与他简单交谈了几句，随后他说有点头晕，要休息下，便去了客房，结果后来……后来就没有出来。”
柳云问：“竹县令是自己上的楼吗？”
竹夫人答道：“是的，对了，他在那楼梯上还跌了下，但后来自己爬了起来，随后便进去了。”
柳云点点头，盯着竹夫人看了许久，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竹夫人继续道：“他这样忙碌有一阵子了，我本也习惯，直到后来下午，家中婢女与我说老爷醒不过来了，我才发现，上去看了老爷，只见他口中吐白沫，嘴唇发紫，当时还有气息，我便喊人去找郎中。”
竹夫人顿了顿，双手交握，似乎是因为回想当时的情景而有些激动，他颤着声道：“后来郎中来了后，告诉我是中了当下流行的疫疾，现在这种状况，估计是不行了。大概又过了一两个时辰，他就没了气息。”
二人听了竹夫人的叙述，再次表示哀悼后，周萱想起在竹亮生前去了趟书房，生起好奇，便道：“可否让我们二人查验下书房？”
两人经过竹夫人同意后，便上楼来到书房，推开房门进去。
柳云进门后看了看门外，随即将门关上了，从刚才感到的一种不和谐感一直在他心中环绕，忍不住现在就要说与周萱听。
于是柳云拉着周萱道：“周萱你听我说个要紧的，我怎么觉得，这竹夫人的身材容貌有些……和竹亮不太相称？”
周萱回道：“柳评事是认为竹夫人太过年轻了吗？”
柳云皱着眉头，思虑道：“年龄只是其一，虽然早有耳闻竹夫人年龄要比竹亮小上许多，但是真的见到，未免还是有些惊讶。而且竹夫人身姿样貌和竹亮的性情比起来，也是真的不搭。”
周萱感到这话听着有几分怪异，问道：“那你以为竹亮这样的人，身边应该有一位什么样的妻子？”
柳云托起下巴，若有所思，顿了顿道：“沈司直这样的？”
“都是高风亮节，鞠躬尽瘁的人嘛，自然挺搭……”柳云补充道。
周萱不同意道：“柳云你怕是对高风亮节有什么误解吗？第一，沈司直或许不需要婚姻；第二，竹亮在处事时鞠躬精髓，难道私生活里就一定系禁欲的吗？”
柳云转过头来，道：“周姑娘言之有理……”
柳云顿了顿，道：“刚才竹夫人说自己的出生，是扶养竹亮长大的人家中的女仆，对吧？”
周萱看着柳云，颔首道：“嗯，她是这么说的。”
柳云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
周萱回道：“那柳评事以为如何？”
柳评事看了看门缝，低声对周萱道：“我从她捡陶瓷碎片的时就注意到，她的动作一点都不像做过婢女的……我要看，她那身段十有八九是一个——风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