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萱走到栏边，警觉地看着竹垣石，问道：“竹员外似乎和本县县令有些关系？”
竹员外看着桥对岸的县衙，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和县令同姓，他也是猪族，对吧。”
柳云笑了笑，道：“哈哈，在下觉得挺有意思，我听闻，这位竹亮大人，是有名的清官，既然是亲戚，怎么两人行事风格却天差地别？”
周萱撅了噘嘴，疑问道：“不对呀，本县出身的人，是不会被调任到本县为县令的。”
竹员外缓缓低下头，说道：“其实百年前，我的先祖并不在河曹县中。他们那时候，是京官。”
“噢，竹员外果然是有牌面的人，祖上原是名门望族啊。”柳云不经意地回道。
“未想到我这位亲戚……唉，几位若想知道，我便说说。”竹员外叹息道。
“在下洗耳恭听。”
“百年前，我的家族曾经官至大曦朝的户部尚书，全族人勤勤恳恳，为朝廷尽心竭力。然而有一天，却被御史告发，说是犯了结谋之罪，先祖两代人皆被抄斩，只剩下我父母这辈流放他乡，剥官削地，沦为平民。”
周萱回道：“既然是结谋，朝廷办你有何冤屈？若是不服，可来我大理寺申冤，满门抄斩之大案，如有必要可申请复核重审，不记时效。”
“哼，当今和前朝，满朝文武，能有几个落得干净，不过是权争罢了，失了势，便被人当做借口借机除掉。”竹垣石怨恨着道。
“钱财打点，是为官之道的惯常做法，若不如此只会故步自封，朝廷辜负了我先祖的一片赤诚！”
周萱道：“竹员外这话也说得太随意了些吧，若有证据，竹员外可随时投御史台去，若不方便，来大理寺也行。”
“刚才那一番话，就当我竹某疯言疯语罢，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竹垣石看着周萱略带稚嫩的脸庞，笑了笑，道：“若周大人的家人结谋，周大人可愿他们被正法？”
周萱正声道：“在下父母都是农民文盲，大字不识一箩筐，没什么突出的优点，倘若说有，那便是为人真诚直率，绝不会行这损人利己的勾当。”
竹垣石笑道：“好好，这么说来，你的家人没有做官或许是他们的福气。倘若你身边这位同僚结谋，你可会察举？”
周萱转头看了看柳云，他此时正在这楼台来回闲逛，一会儿看看外面的风景，一会儿观察雕刻纹路，似乎对竹垣石的故事已然失去了兴趣。
周萱一时语塞，她心中念道：“柳云这厮还会结谋？他若不是为了筹钱给他那位风月楼的相好，他恐怕俸禄都懒得来寺内领……”
“但倘若柳云真的结谋了，我要察举他吗？他若是真结谋了，说明他不是我认识的柳云呀，说明他对我一直在掩饰、伪装、欺骗，这我岂能忍？”
周萱转过头来，一脸信誓旦旦地回道：“本官保证亲自抓他归案！”
“哈哈哈，周大人还真是铁面无私啊。敢问周大人来大理寺多久了？”竹垣石笑道。
“刚到任数月。”
“好，愿周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可别像我那位远方亲戚那样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了。”竹垣石一本正经地对周萱说道。
“谢竹员外，员外，你还未说你二人成为现在这样的呢”在一旁踱步的柳云提示道。
“哈，刚才一时有些怨气，倒是偏离了，多谢柳大人提醒。”
“我的父辈被流放后，有幸与曾经的家奴相遇，家奴去寻得了以前埋藏起来的财产，作为翻身的资本。我的父辈一路经商打拼，来河曹县慢慢立下了基业，后来便传到了我这代。至于那位竹县令，也是他来到此处上任后，我才知道的。”
周萱追问道：“这么晚才认识，你怎知他与你的亲缘？”
“作为当地的大户，有新官上任，自然要去见见。说来滑稽，我之前一直没看出来，他是一只猪，各位知道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位本族人会那么瘦啊！若是饥寒交迫之人也就罢了，可是他是一县之长啊。”
竹垣石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约他出来相谈了一会儿，说道家世，才知道他与我父确是同门。
祖上被抄斩那年，他仅16岁，亦是被流放至穷乡僻壤，幸运的是那头的一位地主，曾受过我祖辈的恩情，便还旧恩于他，供他基本的吃穿用度，他才活了下来，还有时间读书，进京赶考，高中功名之后，便升任县丞，几年后调到这里。”
竹垣石无奈地笑了笑，将双手撑在栏上，耸着肩道：“我俩人刚开始认了亲戚，有些高兴惬意，论辈分，他是我的叔叔，但后来聊到深处，才知道我俩绝非一路人。”
柳云听到此处，笑道：“我大概知道了，竹亮大人是个清官嘛，看待员外这种商贾自然清高傲慢，说不到一块？”
“哈哈哈，柳大人猜对了。我当时问他，‘叔叔对之后的路有何筹划？若是钱财问题，小侄定会助叔叔一臂之力。’
他却道：‘如今的朝廷与那年已不同了，我亦与我的父辈不同’
我追问：‘叔叔这是合意，小侄没听明白。’
他说，朝廷便是由官组成，若他这样的官多一分，那么朝廷便清明公正一些，像我们家人那样的悲剧便会少一分发生，以身作则，让这样的悲剧减少，就是他的理想。”
竹垣石转头，对周萱道：“那日相别之后，我还未太过在意，毕竟新官到任，怎么也得说些漂亮话。看他那枯瘦的模样，我就遣下人在过节时送些补品过去，却几次都被退回。
我想了些拐弯抹角的法子送去，也依然无效。在这事发生后，我就知道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柳云道：“竹亮大人高风亮节的名声还真是不虚传啊……”
竹垣石最后总结道：“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念他与我本是一族同门，怀念一下，也希望朝廷里有人能记住我族人的为官的种种。
当然，现在坊间有流言，说是我害死了知县大人，因为他经常碍我的事。我相信各位大人英明神武，绝不会将这无妄之灾，再次嫁祸到我族之上。”
周萱回道：“我们暂且没有收到此类的消息。”
陆县丞听到，赶忙拱手解释道：“竹员外莫要担心这些坊间留言，若是有刁民诬赖员外，我定会治他的罪。”
此时，之前离开了一会儿的岳石川走了过来，对几人道：“我一路过来，大致盘算了一下员外你府院中的狼卫兵数，至少有百八十人，还请员外切勿超过了律法限制，若是超过，以非法聚兵之罪论处，误怪我未曾提醒。”
竹垣石向岳石川行了个长礼，故作忧虑状道：“岳大人难道还不知吗？这河曹县如今治安混乱，处处是危险。
我又经商，歹人窥视我财产不说，你们知道，商场如战场，常常斗个你死我活下，与人结怨在所难免。
这不是刚被人捅了一刀吗？你们这是难为我呀！”
话毕，竹垣石用左手一拍栏杆，道：“若大人们非要如此限制，恐怕我不敢出门，亦无心顾着县中生意，疏忽了药品和粮食的供应。”
岳石川听了大吼道：“猪头！你敢威胁我等？”
话音未若，便撸起袖子，一把抓过竹垣石的手臂，举拳就要打。
陆县丞见到，慌张着上去用身体挡在两人间。
石川拳头已下，忽然见到陆县丞闪到自己眼前，拳力未来得及收尽。
“哎哟喂——”一声惨叫，陆县丞的脸颊结结实实挨了石川三分拳力，蹡踉着被打趴在栏杆上。
此时，何管家迈着短平的步子来到竹垣石一侧，向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虽然本来就是个教训的力度，但也够年老体弱的陆县丞受着。
石川打完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连连向陆县丞道歉，周萱亦赶忙上去扶起陆县丞。
陆县丞一手捂着脸，一边向几位挥手道：“各位大人切勿动怒，时下还是以解决县中问题为重呀。”
竹垣石转头看了眼为自己挡下一拳的陆县丞，没有半分感激之意。周围的狼卫皆前进了几步，怒视着几位断官，竹垣石瞧见，向其挥了挥手，狼卫便缓缓退下。
柳云在一旁看着，对竹垣石道：“竹员外，你们家狼卫可够衷心的呀，居然敢对朝廷命官刀枪相向，难不成原都是那山中土匪，不要命的？”
竹垣石拱了拱手，道：“这些狼卫皆是西北蛮国买来的私兵，不懂大曦礼数，我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
此时，何管家迈着短平的步子来到竹垣石一侧，向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听毕，竹垣石道：“在下生意上有点急事，若各位大人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