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码头后身的仓库,乃是走私犯用来存放私货的临时存货点,布置十分简陋。这里属于天王会的地盘,可是当谭信夫来到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在此值守的打手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看了一眼谭信夫,后者点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两人大步流星来到仓库门前,用手轻轻一推,两扇破木门应手而开,两人迈步冲入,却见一身苦力打扮的秦锐端坐在仓库正中的几个麻包之上,身上满是血污,在身旁还放着一口破麻袋。一把苦力用的铁钩子,狠狠插入麻袋之中,从插入的地方看去,能看到鲜明的血渍。秦锐的头低垂,两眼紧盯着那口麻袋不放。
谭信夫心头一紧,急忙道:“秀晶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手指,信不信我把你全家……”
“别吵!”秦锐一声大喝,竟然盖过了谭信夫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向谭信夫,却见他脸上也满是鲜血,嘴角上翘露出满口白牙,如同一头森林中冲出的野兽。这份模样,与之前他在谭信夫面前表现出的急功近利又拼命把自己伪装成文明人的样子全然不同,让人摸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秦锐冷笑着说道:“第一次见到谭先生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似乎一切都没变?所以你就以为还能对我吆五喝六,还能让我做这个做那个?威胁我?从你妹妹失踪到现在,你知道够我做多少事?威胁我!你威胁我啊!”
说话间秦锐抓住铁钩的钩柄将其从麻袋上拔出,随后一下一下朝麻袋上插,每插一下,都有鲜血冒出!
“住手!”谭信夫拔出手枪指向秦锐:“你再动一下,我就一枪射爆你的头!疯子!你这个疯子!”
“疯子?”秦锐又是一阵大笑:“没想到谭老板和葛老大关系那么好,为了他居然用枪指我。射啊!射死我,你这辈子都休想看到谭秀晶!我替你除去一个大敌,你不谢我反过来拿枪射我?”
说话间他猛地用钩子钩住麻袋,朝着谭信夫用力甩过去。谭信夫连忙侧身闪过,左手在麻袋上用力一托随后以太极柔劲化解了秦锐的洪拳刚力,让麻袋平稳落地。廖家荣向前一步,伸手把麻袋扯开,露出里面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赫然正是葛乾。
看到尸体不是自己妹妹,谭信夫总算长出口气,可是随后他又纳闷地看向秦锐。在今天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有谁会同时得罪潮州帮和天王会,除非他真的疯了。秦锐绑架了秀晶,现在又杀了葛乾,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秦锐似乎看出谭信夫的疑惑,嘿嘿笑道:“这个扑街,没有多少本事,野心倒是很大。我找他合作让他帮我对付这里的守卫,事成后让他做应城的龙头,他便真的过来想要和我一起对付你!我呸!他有什么资格做应城的大当家?我到应城第一个对手就是他,就是他害我没面子,说我的拳法是打乱种。现在倒要看看谁是打乱种!”
他手中铁钩在空中挥舞着:“谭老板,我刚来的时候保住你的药材救了你的妹妹,你就给了我一笔钱。现在我杀了你的仇家,还能决定你妹妹的生死,你说该给我多少?”
谭信夫行走江湖多年,大风浪见过无数,也经历过不少危险。可不知怎么,只觉得今天的局面乃是生平所未遇,心里第一次真的生出几分惧怕。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放平缓。
“你想要钱的话非常容易,说个数字,我负责想办法。这些珠宝我可以都送给你,只要你放了秀晶,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秦锐一声怪笑,忽然手中铁钩脱手飞出。钩子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不容谭信夫反应,便已经打在手枪上。
一声枪响,子弹打中了仓库顶棚,手枪却也被铁钩撞落在地。从头到尾迅速无比,根本容不得谭信夫反应。他心头一惊,不知秦锐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暗器功夫。刚想要抬腿把枪踢起,秦锐已经如同一头展翅黑鹰一般从沙包上跳下,落在谭信夫面前。
“谭老板果然爽快,和葛乾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谭老板这样的体面人,而不是葛乾那样的扑街。这个想法直到现在也没变过。谭老板可知,我为何今天要穿这身衣服见你们?因为这是我到应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见到你们时候的样子。人就是这么怪,总是对第一眼看到的印象记忆最深,不管我做巡捕也好,还是打平葛乾也好,在你们心里我永远是那个苦力。好啊!我就传苦力的衣服和你们见面。过了今晚,我就要换你的衫,这件衣服再也不会碰!所以它染多少血都没关系,到了明天我换上西装,就是个干净的体面人。就像你一样,不管杀了多少人,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廖家荣亮出一对小镰刀,谭信夫则后退一步,双足扎马沉肩坠肘做好迎敌准备,口内厉声喝道:“秀晶到底在哪?”
“你放心,我和你一样,都喜欢功夫不喜欢女人。”说话间,秦锐已经脱下自己那件短打外衫,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再说他是我兄弟的女人,我又怎么会动他?我让我的女人看着她,我那个女人阿,你们知道的,屋村宋小蛮么。人最善良,脑子也最笨。她看人肯定会把人放走,不过没关系了,走就走吧。我本来不想把她怎样,无非是为了把你们引出来而已。如果没有这个人质在手,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和我谈交易?肯定是骗我出来,然后把我做了。请谭小姐去做客,无非是买个保险而已。现在大家见面,谭小姐自然会恢复自由。我虽然很仰慕谭老板,但是跟你们终究是不同的。我讲信用重承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我说把小楼红交给你们,做到了。我说要把洪拳秘传给你们,当然也要做到。不过这秘传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练在身上的,现在就打给你们看了!”
说话间秦锐身形忽动,谭信夫连忙以太极拳的搬拦捶招架,不想秦锐攻向自己的一记劈拳乃是虚招,就在自己招架之时,他已经向着廖家荣冲去!
就在这招架之间,谭信夫赫然发现,秦锐两眼雪亮目光清澈,不似疯癫模样。豁然醒悟,他方才那副样子很可能是半真半假,目的就是让自己和廖家荣以为他是疯子,实际他清醒的很。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事情,自己和阿荣要想活命,只有制服或者杀了他!
应城大亨处于危机之中并不惊慌,反倒是激起了几分悍勇,怒喝一声太极拳极招连发,与廖家荣前后夹击秦锐。
仓库内拳风掌影混作一团,片刻之后就有鲜血飞溅!
龙津路上。
十几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群英武馆外,每人手中都拿着两只煤油瓶,随着一声呼哨,这些人举起煤油瓶朝武馆扔去!片刻之后,熊熊烈火燃烧,武馆里很快就传来惊呼声和求救声。
黑衣人各自抽出一柄雪亮长刀,把武馆所有出入口牢牢封锁。他们已经得知,今晚不管龙津路乱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干涉。只要执行好命令,不让群英武馆一人逃脱,自己就能荣华富贵!
深夜。
狼狈不堪的谭秀晶出现在仓库门前,她用力推开门,一步冲入仓库之内。却见仓库那肮脏的地面上倒着三具尸体。
廖家荣七窍流血,他那对赖以成名的双镰刀则分别插入葛乾以及谭信夫的胸膛。谭信夫怒目园睁死不瞑目,拳头上还沾满了血丝。看上去似乎是天王会与潮州帮发生冲突,廖家荣又突然反水,最终三人同归于尽。
谭秀晶望着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她确认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兄长真的已经死去,她一下子扑倒在兄长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宋小蛮从外面走进,将一块手绢递给谭秀晶。
“你不要谭公馆,那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今天这一切虽然是阿锐做得,但最坏的其实是法国鬼佬。天王会的势力已经引起他们的忌惮,所以这次正好趁机拔除。巡捕房、法国兵营都开始了行动,过了今晚,应城就不会再有天王会存在。潮州帮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他们在租界所有的生意,也被一扫而空。这个城市……要变天了。你留下来没有好处,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我送你……去找徐震,他还活着,我也知道他在哪。应城不值得留恋,你们千万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