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德胜酒楼前风平浪静,十几个黄包车夫靠着自己的洋车眯缝着眼睛休息。正如林笑娣所分析的那样,潮州帮与天王会的冲突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整个白天风平浪静。天王会依旧到处找人,可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对于潮州帮的反击持退让态度。整个白天,他们在华界的进展不大,与潮州帮的几场冲突也仅限于喽啰之间口角打斗,骨干并没有参与。
潮州帮的人马本来就不是天王会对手,对方偃旗息鼓,这边心里自然欢喜。不过表面上,葛家兄弟依旧保持高调作风,葛乾亲自在德胜酒楼坐镇,所有红棍级别好手都在酒楼待命。这些黄包车夫既是潮州帮高层的专属司机,也是心腹保镖。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天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汽车油门的轰鸣声。这些车夫知道,这肯定不是自家的车,一个个全都睁开眼睛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手上不是提了刀,就是摸出了短斧。
一辆雪佛兰汽车呼啸着朝德胜酒楼前冲过来,那些黄包车夫见势不妙,两人飞身向酒楼里面跑,其他人则亮出兵器迎着汽车冲去!潮州帮成员本就悍勇敢斗不畏生死,这些心腹就更是敢打敢拼的死士。
就在车头即将撞到这些黄包车夫身上刹那,司机猛然一打方向盘,汽车发出一声刺耳摩擦声,车体打横如同乌龙摆尾,几个车夫连忙后退躲避。车门就在此时开启,随后一个麻包被从车内丢出,伴随着麻包丢出来的还有一声大喝:“炸弹!”
那些黄包车夫本来退身之后还想着冲上去厮杀,听到炸弹两字立刻后退。葛家兄弟这时候带着几个红棍也冲到店门口,葛乾本来已经腾空而起,准备飞身出去给这几个开车来的家伙一点颜色。可是听到炸弹两字神色大变,双足在门框上用力一踢,借力变向从向外跳变成向内扑,身形落地时已经是酒店大堂。随后一个就地翻滚,躲到了酒店的角落里。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或是就地卧倒,或是翻滚着寻找遮蔽物。毕竟这么一麻袋炸弹要是炸开,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不管武功多高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敢硬顶。
可是瞪了许久,并没有爆炸声响起,反倒是那部汽车已经改变方向绝尘而去。葛坤脑筋转的最快,双手撑地从地上跳起,朝着外面黄包车夫吩咐道:“快去看看,麻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久之后,几个车夫抬着打开的麻包进来,个个面色阴沉。葛乾这时也意识到上当,怒气冲冲的来到麻包前探头看去,随后便朝麻包里吐了口唾沫:“痴线!送这种东西来做咩?吓唬我啊!老子十几岁就出来闯江湖,死人见得多了,以为随便弄具死尸就能吓住我?做梦!我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斩我啊,看看大家谁死!”
麻包内乃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看上去死状凄惨,可是酒楼里的潮州帮骨干都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不至于被区区一具尸体吓住。想到自己方才被假炸弹吓成那副样子,一干潮州帮的骨干全都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麻包被随手丢在一边。
葛坤为人老成,迈步来到麻包前先是端详几眼,随后一脚把麻包踢翻,把里面的死尸倒出来。葛乾皱眉道:“阿坤你做咩?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大哥你看!”葛坤这时却从死尸身上抽出一个油纸包。这个纸包插在死尸的伤口里,不注意无法发现。葛乾刚才光顾着生气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葛坤从绑腿里抽出匕首割破纸包,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封信。由于油纸包裹严密,信并没被血水浸泡,依旧清晰可读。葛坤看了两眼书信内容,随后对葛乾道:“这是天王会写给千手马骝的。”
“谭信夫真是个疯子!他找千手马骝的信,干嘛扔到我们……”葛乾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话头,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谭信夫这么做,分明就是把千手马骝和潮州帮捆绑一处,既然搜寻千手马骝的行动引来潮州帮抵制,就把他们算作一伙。除非潮州帮采取行动证明自己和千手马骝的敌对关系,否则天王会接下来所有行动,都会冠上抓捕千手马骝这个名分,不管怎么做在法国人面前都有交待。
葛乾嘴里低声骂了两句,随后问葛坤:“那上面写什么?”
葛坤面色阴沉:“这个死人是忠勇武馆的王忠勇。上面说十二家武馆的馆主都在天王会手里,千手马骝一天不出现,就杀一个武馆馆主,直到杀光为止!”
秦锐昨天晚上值了夜班,是以今天白天按规定休息,到了晚上才来到巡捕房轮值。刚一进办公室迎面就看到陈福,陈福见了秦锐就满面带笑,招呼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之后对秦锐道:“怎么样,找千手马骝的事有没有收获?”
“福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虽然懂功夫,可是不懂破案。千手马骝要是那么好抓,哪里还能等到今天?一万块大洋我也想要,可惜没这个运气,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急,这件事不急。”
看着陈福满面带笑的样子,秦锐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谭信夫为了抓千手马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如果找不到人,陈福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之前还一副火上房样子,怎么现在又说不急?
不过心里疑惑表面还要装傻,对陈福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起身立正行礼:“我知道福爷是为了宽我的心故意那么说的,不过既然我进了巡捕房就得为福爷卖命。抓千手马骝的事关系到福爷的身家,我哪敢不卖力!福爷放心,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抓住千手马骝,保证把这个大贼带到巡捕房由福爷发落!”
陈福摆摆手:“我跟你讲的是真心话,千手马骝的事不用那么急。说到底这也是天王会自己的事,谭信夫有的是办法,不用我们操心。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我告诉你,这件事属于高度机密,就算整个巡捕房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对你说这些,你千万记得保密。”
秦锐不住点头,心头也忐忑起来。陈福以往对天王会以及谭信夫怕的要死现在却是这么一副模样,显然是找到了更硬的靠山。应城这个地方,比天王会更有力的靠山,就只剩下鬼佬。难道陈福现在要说的案子,涉及到鬼佬?
他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什么东西,但是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好在陈福这时继续对他说道:“咱们巡捕房最大的,就是警务总监雅克先生。他老人家贵人事忙,平时很少在巡捕房出现,可是在法租界,他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不光是巡捕房归他管,在工部局也有一把椅子,更重要的是,人家祖上是贵族!知道什么叫贵族么?就像前清那些八旗子弟一样,都是生下来就有官做的。虽然法国现在没了皇帝,可贵族依旧高人一头。雅克先生一个电话,就能调动租界的法国兵,你说他威不威?这次就是他找我帮忙。”
“这么厉害的鬼佬都要找福爷帮忙,证明福爷更威!”秦锐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陈福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鬼佬再怎么威,终归是外来人。要想在应城做事,离不开我们帮忙。不过这次的事确实是个机会,做好了保你前途无量。”
他朝外面看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雅克先生的独生子阿尔贝先生昨天晚上失踪了。按说这位阿尔贝先生三五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一晚上不出现不算奇怪。不过今天是雅克先生生日,按照规矩,阿尔贝必须要出现的。可是整整一天都没见人,雅克先生就知道出事了。到处找人找不到,刚刚便把我找了去。”
秦锐的心越跳越快,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非陈福的机会,而是自己的机会。这其实没什么依据,只是冥冥中一种预感。就在这时,只听陈福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收到一条线索,阿尔贝先生昨天晚上和一个女人共进晚餐,在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他。这个和阿尔贝一起吃饭的女人就是……谭信夫的妹妹谭秀晶!”
一声轰鸣!
秦锐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炸响了一个巨雷,谭秀晶、秦锐、不合身的西装,那个怎么看怎么像人的包裹,还有那个试图非礼谭秀晶,结果挨了一顿徐震一顿暴打的鬼佬。所有的线索凑在一起,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在秦锐脑海之中。他只觉得心头狂跳嘴唇颤抖,一句话在喉间滚动,就是不知是否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