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谭公馆内。
半夜回家的谭秀晶先是被大哥在头上凿了两记暴栗,随后又被兄长摸着头安抚。天王会的人马并没找到林梦龙下落,反倒因为在华界大肆寻人的行为与潮州帮发生冲突。葛家兄弟召集潮州帮人马对天王会实施反制,双方在不少地方发生冲突。伴随着夜幕降临,这种冲突变得越来越频繁,烈度也越来越高,就连廖家荣都派出去镇场。谭信夫这个龙头按说也该亲自出面提振士气,也能顺带拉拢人心,可是因为谭秀晶失踪的事,谭信夫留在别墅里哪也不去,还抽调回部分心腹在租界里秘密寻找。
“大哥,对不起。是我不懂事,下次再也不敢了。”谭秀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兄长面前承认错误。
谭信夫满脸宠溺地笑道:“只要你没事就一切都好,大哥我赚钱也好,打天下也好,说到底就是为了让你们过好日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就算拿下整个广东又有什么用?潮州帮那几个扑街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阿荣在那边就足够撑场子了,根本用不着我去。再说今晚上我的收获也很大啊。”
“收获?大哥有什么收获?”
“当然啊,比如那个叫徐震的仔!他脾气虽然不怎么好,脑子也不好用。但是人确实很靓仔,最重要的是足够醒目,知道讨我妹妹欢心。马马虎虎了,只要他懂得做人,能一直对你好,让他做我妹夫也没什么关系。几十万大洋,我们谭家赔得起。光是你的你的嫁妆也不止这个数!对我来说,一个能让我妹妹满意的妹夫,比那些珠宝还有千手马骝加在一起都值钱,这个收获当然很大了。”
“大哥!”意识到是被大哥取笑,谭秀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随后她又忍不住担心:“那个阿尔贝的事……”
谭信夫摆手道:“都已经送去游水了,管他做什么。我说过,做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那个扑街敢对你下药,就算徐震不杀他,我也要把他砍成十七八段然后送去喂鱼!王八蛋!鬼佬了不起啊!我现在拿十万块出来,有的是人愿意替我宰了那个警务总监!扑街!这些事你不用管,有大哥我搞定。就算将来法国人那边问起来,也有我负责。至于徐震么,有时间把他叫到家里请他吃个饭。那天在太白楼他一口不吃就走,这次我在家里请他,他总要给面子吧?”
谭秀晶并没有对谭信夫说起徐震和千手马骝之间的关系,珠宝的事也没提。这时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好为难地说道:“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这种事轮得到他说话么?我妹妹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不肯?不肯我就打到他肯为止!好了,换身衣服回房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了。明天开始安心谈恋爱,徐震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打死他!”
“不好吧?千手马骝还没抓到,我和徐震总是出去,被下面的人知道也不大好。”
“那些人知道就知道,你是大小姐,用不着考虑他们的感受。我已经把整个应城的水旱两路全部封锁,千手马骝除非用飞的,否则不可能离开应城。怎么对付他,我已经有办法了,你不用多管。赶快回去睡觉,当心熬夜太多生黑眼圈,到时候徐震就不喜欢你了。”
“反正你也会打到他喜欢的,难看不难看有什么关系?”谭秀晶朝兄长俏皮一笑,但还是乖乖离开回房。
时间不长,门外响起廖家荣的声音,等到他推门而入,谭信夫抬眼打量,随后微笑道:“看来今晚潮州帮又有人倒霉了。”
“两个废柴。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和那些开武馆的没什么差别,也敢叫红棍?活该他们倒霉。我听说小姐是被一个靓仔送回家的?怎么,终于谈恋爱了?要不要我去查查那小子的底?”
“不必了,是个熟人。”谭信夫示意廖家荣坐下:“那个姓徐的小子,他今晚救了秀晶。”说话间,谭信夫把谭秀晶的遭遇向廖家荣做了说明。廖家荣不用谭信夫吩咐主动说道:“这件事我来善后,今天就让那家旅馆消失。”
谭信夫一笑:“这种小事你看着处理就是,不必问我。我要说的是秀晶的事,我这个人本来什么都不信,现在看来人生在世不信命看来是不行的。那个衰仔在码头救了秀晶一次,在旅社又救了一次,证明他们两个确实有缘。吃我们这碗饭的,不能和老天爷对着干。”
“老板的意思是,支持小姐和他在一起?”
“那个衰仔虽然脑筋笨脾气臭,但总归好过那些小白脸。最重要的是秀晶喜欢。我这几年安排了不少年轻才俊给她,从没见哪个能让她这么满意。只要秀晶满意我就无所谓,就当他走运,中了香槟票。”
“可是这小子似乎对我们的生意……”
谭信夫摆手制止了廖家荣:“我找妹夫不是找做生意的帮手,能帮我打理生意的人有很多,能让我妹妹高兴的只有他一个,不要混为一谈。我们做这个生意伤阴功,我本来就不希望秀晶卷进来。我们的手已经脏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希望自己的妹夫是个干净人。那小子不会赚钱,但也不会让自己弄脏,秀晶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一件坏事。”
廖家荣微微一笑:“那千手马骝怎么办?这小子明显是和千手马骝一伙的。”
“但他肯定不是千手马骝,连同谋都算不上。他什么样子你也见过,笨头笨脑的,千手马骝要是收他做手下,早就扑街了,哪能活到今天?年轻气盛难免犯错,将来秀晶会教好他的。我对自己的妹妹有信心。”
“我是说要不要派几个兄弟盯着他?毕竟只要顺着他,就能找到千手马骝,那些珠宝也能拿回来。”
谭信夫脸色一寒:“这件事绝对不许做,哪个兄弟敢去盯徐震的梢,立刻给我做了他!秀晶有多聪明你不是不知道,我做了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我可不想让秀晶认为,我利用她的感情对付千手马骝找回珠宝。我宁可损失那笔钱,也不会让我妹妹恨我。”
“我明白。”廖家荣点头:“可是我们这样搞也不是办法,三两天还可以,时间一久鬼佬那边肯定不答应。如果不顺着徐震那条线,难道真放千手马骝走路?”
“小楼红是个好角,看在他能唱一口好戏又恰好认识徐震那个衰仔份上,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不过千手马骝可以走,那笔钱必须留下。我还要用那些珠宝给秀晶当嫁妆,不能让他拿走。他不是侠盗么?我现在就给他一个选择,是做侠,还是做盗。两个字只能保留一个,倒要看看他最终怎么选!”
次日清晨,林笑娣居所门外,一字排开摆着几十副担架,上面躺着的,都是昨天与天王会冲突中受伤的潮州帮成员。昨天一天潮州帮与天王会冲突数十次,彼此都有不少伤号。轻伤员自己寻个地方处理包扎,重伤号就只能送到林笑娣这里。
从昨天深夜到现在林笑娣也没得休息,徐震与秦锐一赶来,都忙着给她打下手。另一位打下手的,则是潮州帮二当家葛坤。
他在打斗中也挂了彩,好在伤势不重,只是脸上有些淤青并无大碍。
等到伤口处理完,潮州帮的人把伤员抬走,葛坤看着满头汗水的林笑娣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林笑娣主动说道:“有八个兄弟伤得太重,勉强保住性命,残废怕是难免。那个用双镰的扑街出手太狠,下的都是毒手。被他砍伤的兄弟不是断手就是断脚,神仙都没办法。”
“早晚斩死他!”葛坤狠狠说道。
林笑娣看看他的脸,从一旁水盆里拿了一条半湿毛巾递过去:“敷一敷,输人不输阵,这个狼狈样子和天王会打,人都丢光了。”
葛坤面色一红,拿过手巾放在脸上,口内说道:“我们没输。天王会那帮扑街比我们死伤更重,只不过阿嫂没有看到。”
“省省吧。天王会财雄势大人多势众,就算我们一个换他们两个,也是我们吃亏。光是安家费就够阿乾头疼了。何况死伤的都是自己兄弟,怎么可能不心疼。只不过他们骑到头上没办法,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得打下去。”
葛坤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认可林笑娣的看法。应城潮州帮不管从人力还是财力上都不敌天王会,所凭借的无非是一股子血勇外加狠劲勉强支撑。可是这种血勇不能长期维持,天王会可以持续打下去,潮州帮处境就比较尴尬。陪着打必然会导致组织破产,不陪着打之前的一切又都没了意义。即便是素来多智的葛坤,这下也没了办法。
第七十二章
林笑娣房中,林梦龙满脸愧疚:“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因我一人导致这么多好汉死伤,林某实在内心难安。我还是换个地方住,或者设法离开应城。只要我不在,天王会也不会和各位纠缠不清。”
林笑娣拿着毛巾擦拭额头汗珠,脸上神色如常:“我只能救那些想活的,救不了一心找死的。你要是活的不耐烦非要寻死,我也没什么办法。你一身是伤,一两个月之内根本不能和人动手,只要走出这间房保证死得很难看。至于离开应城?你可以试试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天王会现在肯定卡死了水旱路口,你不管怎么走,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笑娣姐说得没错,不过我留在这,大家为了保护我就会和天王会打下去。我实在于心不忍……”
林笑娣打断林梦龙的话:“你不忍心看着潮州帮的兄弟牺牲,就别去做蠢事。我们潮州帮不怕死,但是不希望自己死得没有价值。为了你死伤这么多人,结果你还是跑出去送死,那些兄弟的血不是白流了?我说过了,不管有没有你,我们和天王会都是势不两立。大家早晚都要打,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归到自己身上,那样不叫有担当,叫做不自量力!”
她一张刀子嘴说得林梦龙无话可说,声音放得更低几分:“话虽如此,可是这么大规模的冲突总是因我而起。死伤这么多人,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再说这种冲突继续下去,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我做千手马骝是为了救人,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害人。”
“天王会也不会这么打。”林笑娣放下毛巾,眼睛望着窗外:“当年天王会和潮州帮开战,乱枪打死我老公。大家都以为潮州帮这下完蛋了,可是等到阿乾上位,大家立刻坐下来谈。把该分的分清楚,谁拿多少说得明白,也就没事了。说到底应城是鬼佬说了算,尤其天王会的根基在租界,更要看鬼佬眼色。鬼佬要的是天下太平,不是杀得天昏地暗。如果天天这么杀人,鬼佬的生意没法做,他们第一个不答应。我估计这一两天他们就要谈判,谈完了就会出结果。”
林梦龙道:“这样最好不过,只要肯谈判,总好过开打。”
“是好是坏,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你不要管这么多,安心养伤。不管是要走还是要留,都要自己的身体恢复再说。”
徐震一直守在旁边没说话,这时才从背后把包袱拿过来,当着几个人的面打开。望着满满一包袱珠宝,秦锐直看得两眼发直视线牢牢黏在那些珠宝上迟迟不能移开。林笑娣倒是一脸无所谓,看了几眼就把头转开:“都是些有钱人用的东西,我们潮州帮都是帮穷鬼,用不起这些。做大的就算有钱也不敢穿戴,否则下面的小弟就要造反。明明自己有,还要怕别人知道,这不是受罪?这些珠宝看着好,实际不容易变卖。除非过海,否则在广东怕是没几个人敢收这些东西。就算收也给不了多少钱。”
徐震附和道:“是啊,秀晶也这么说。”一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要挽回却是迟了。房间里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脸上,秦锐摇头道:“这下神仙都救不了你,阿震你自求多福了。”
“该死的鬼佬!居然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的出来,简直是五行欠扁!打得好!如果是我,就多打他几顿,最好骟了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女人下毒手!”
徐震并没有说太细,只说自己见义勇为救了谭秀晶,打倒了一个对她下药的洋鬼子。随后就把谭秀晶和自己说得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心里则做好挨骂得准备。不过林笑娣并没有骂他,反倒不住称赞,让徐震很有些意外。
林梦龙也说道:“如果换成我,也会出手的。不管谭秀晶是什么身份,都不该遭受那种噩运。你做的很好,她说得……也有道理。”他一声苦笑:“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不够。谭家面子再大,也就是在广东有用。可是我们的志士遍布全国乃至海外,这条通路她是堵不住的。站在她的立场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我必须说明一点,这些珠宝并不属于谭家,而是属于整个广东,整个应城!这些钱是应城的民脂民膏,他们获取的手段也不光彩。通过卑鄙方式获得的钱财,不能算作他们的私产,所以我不会把它们交出去。”
“林大哥说得对!”秦锐这时接话道:“这些不义之财如果归还谭家,千手马骝的名号不就毁了?林大哥放心,阿震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不会为了美色就忘了兄弟。”
林笑娣一笑:“他不是重情义,而是呆瓜。也难为谭信夫的妹妹居然喜欢上这么个蠢货,换成是我,早把他扔进河里去了。男人啊,要么靠不住,要么就是笨蛋!除了阿飞哥,没有一个像样的。”
徐震被骂得不知头脑,秦锐则一拉他,两人离开木屋来到外面。徐震见秦锐还拉着自己走,心中纳闷:“要去哪里啊?”
“你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又犯蠢?”
“我说过了,我那些东西都是师父教我的,我自己本来就不算聪明。你什么都不说拉着我就走,到底要去哪里?再说你不是还要向林大哥学杂家?现在走了怎么学啊。”
“我这个时候开口学杂家,笑娣姐怕是回头就会在我的茶里下毒!”秦锐看了一眼徐震,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我跟笑娣姐想得一样,为什么谭家小姐会看上你!真是一头蠢牛。我告诉你啊,笑娣姐看上林老板了!忙了一晚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他们说话的时间,你让我这个时候问拳?”
“啊?有这种事?笑娣姐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这种事不是用说的,是用看的。你没发现连称呼都变了?不再喊林夫人,改叫笑娣姐了?这肯定是笑娣姐安排的,这还看不出什么?”
徐震还是不相信:“问题我们也喊笑娣姐啊。”
“对。可是我们大家喊得语气是不同的!你再好好想想,林老板喊笑娣姐的时候,她是什么神色,就知道了。”
徐震回忆着刚才情形,脑海里的林笑娣却变成了谭秀晶。旋即他又问道:“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用走这么远。这样怎么保护笑娣姐?”
“保护你个头!潮州帮和天王会打成这样,谭信夫就算是疯子,也不会这个时候对笑娣姐动手。她安全的很,不用我们保护!现在呢我们要做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把你打扮得像我一样英俊潇洒,准备和谭小姐约会。人家昨天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只有你这种蠢货听不懂。做了谭家女婿就能荣华富贵飞黄腾达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廖家荣那个扑街看到你,也要毕恭毕敬!想想看,是不是很威风?”
秦锐脸上满是笑容,看得出确实是为朋友的发迹而欢喜。可是徐震脸上并没有笑容,反倒是挣脱了秦锐的手待在原地不动。
“阿锐,我要告诉你,我确实对谭小姐有好感,但从来没想过做谭家女婿,更没想过要和他们的生意搅合在一起。我说过了,他们赚的都是黑心钱,哪怕是一分钱我都不会拿!如果和谭小姐可以走到一起,我会用我的力气去养活她,而不是去谭家享受富贵。”
秦锐没想到徐震会用这种认真态度和自己讲话,更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想法,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愣了片刻之后,他又笑着朝徐震肩膀一锤:“你不是吧?刚和她认识,居然都想到要养她?那是不是过几天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省省吧,她是千金小姐,未必会对你动真情,说不定过两天就把你忘了。不过就算这样,咱们也不能像个叫花子一样。好歹也要收拾一下,把自己弄得精神些才对。”
徐震没动地方:“没这个必要。我回去保护笑娣姐,再向林大哥请教一些功夫。至于约会……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这些,徐震转身就走,秦锐并没有再追上去。望着徐震背影,秦锐陷入深思之中,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第七十三章
傍晚时分,德胜酒楼前风平浪静,十几个黄包车夫靠着自己的洋车眯缝着眼睛休息。正如林笑娣所分析的那样,潮州帮与天王会的冲突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整个白天风平浪静。天王会依旧到处找人,可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对于潮州帮的反击持退让态度。整个白天,他们在华界的进展不大,与潮州帮的几场冲突也仅限于喽啰之间口角打斗,骨干并没有参与。
潮州帮的人马本来就不是天王会对手,对方偃旗息鼓,这边心里自然欢喜。不过表面上,葛家兄弟依旧保持高调作风,葛乾亲自在德胜酒楼坐镇,所有红棍级别好手都在酒楼待命。这些黄包车夫既是潮州帮高层的专属司机,也是心腹保镖。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天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汽车油门的轰鸣声。这些车夫知道,这肯定不是自家的车,一个个全都睁开眼睛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手上不是提了刀,就是摸出了短斧。
一辆雪佛兰汽车呼啸着朝德胜酒楼前冲过来,那些黄包车夫见势不妙,两人飞身向酒楼里面跑,其他人则亮出兵器迎着汽车冲去!潮州帮成员本就悍勇敢斗不畏生死,这些心腹就更是敢打敢拼的死士。
就在车头即将撞到这些黄包车夫身上刹那,司机猛然一打方向盘,汽车发出一声刺耳摩擦声,车体打横如同乌龙摆尾,几个车夫连忙后退躲避。车门就在此时开启,随后一个麻包被从车内丢出,伴随着麻包丢出来的还有一声大喝:“炸弹!”
那些黄包车夫本来退身之后还想着冲上去厮杀,听到炸弹两字立刻后退。葛家兄弟这时候带着几个红棍也冲到店门口,葛乾本来已经腾空而起,准备飞身出去给这几个开车来的家伙一点颜色。可是听到炸弹两字神色大变,双足在门框上用力一踢,借力变向从向外跳变成向内扑,身形落地时已经是酒店大堂。随后一个就地翻滚,躲到了酒店的角落里。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或是就地卧倒,或是翻滚着寻找遮蔽物。毕竟这么一麻袋炸弹要是炸开,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不管武功多高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敢硬顶。
可是瞪了许久,并没有爆炸声响起,反倒是那部汽车已经改变方向绝尘而去。葛坤脑筋转的最快,双手撑地从地上跳起,朝着外面黄包车夫吩咐道:“快去看看,麻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久之后,几个车夫抬着打开的麻包进来,个个面色阴沉。葛乾这时也意识到上当,怒气冲冲的来到麻包前探头看去,随后便朝麻包里吐了口唾沫:“痴线!送这种东西来做咩?吓唬我啊!老子十几岁就出来闯江湖,死人见得多了,以为随便弄具死尸就能吓住我?做梦!我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斩我啊,看看大家谁死!”
麻包内乃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看上去死状凄惨,可是酒楼里的潮州帮骨干都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不至于被区区一具尸体吓住。想到自己方才被假炸弹吓成那副样子,一干潮州帮的骨干全都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麻包被随手丢在一边。
葛坤为人老成,迈步来到麻包前先是端详几眼,随后一脚把麻包踢翻,把里面的死尸倒出来。葛乾皱眉道:“阿坤你做咩?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大哥你看!”葛坤这时却从死尸身上抽出一个油纸包。这个纸包插在死尸的伤口里,不注意无法发现。葛乾刚才光顾着生气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葛坤从绑腿里抽出匕首割破纸包,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封信。由于油纸包裹严密,信并没被血水浸泡,依旧清晰可读。葛坤看了两眼书信内容,随后对葛乾道:“这是天王会写给千手马骝的。”
“谭信夫真是个疯子!他找千手马骝的信,干嘛扔到我们……”葛乾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话头,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谭信夫这么做,分明就是把千手马骝和潮州帮捆绑一处,既然搜寻千手马骝的行动引来潮州帮抵制,就把他们算作一伙。除非潮州帮采取行动证明自己和千手马骝的敌对关系,否则天王会接下来所有行动,都会冠上抓捕千手马骝这个名分,不管怎么做在法国人面前都有交待。
葛乾嘴里低声骂了两句,随后问葛坤:“那上面写什么?”
葛坤面色阴沉:“这个死人是忠勇武馆的王忠勇。上面说十二家武馆的馆主都在天王会手里,千手马骝一天不出现,就杀一个武馆馆主,直到杀光为止!”
秦锐昨天晚上值了夜班,是以今天白天按规定休息,到了晚上才来到巡捕房轮值。刚一进办公室迎面就看到陈福,陈福见了秦锐就满面带笑,招呼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之后对秦锐道:“怎么样,找千手马骝的事有没有收获?”
“福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虽然懂功夫,可是不懂破案。千手马骝要是那么好抓,哪里还能等到今天?一万块大洋我也想要,可惜没这个运气,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急,这件事不急。”
看着陈福满面带笑的样子,秦锐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谭信夫为了抓千手马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如果找不到人,陈福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之前还一副火上房样子,怎么现在又说不急?
不过心里疑惑表面还要装傻,对陈福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起身立正行礼:“我知道福爷是为了宽我的心故意那么说的,不过既然我进了巡捕房就得为福爷卖命。抓千手马骝的事关系到福爷的身家,我哪敢不卖力!福爷放心,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抓住千手马骝,保证把这个大贼带到巡捕房由福爷发落!”
陈福摆摆手:“我跟你讲的是真心话,千手马骝的事不用那么急。说到底这也是天王会自己的事,谭信夫有的是办法,不用我们操心。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我告诉你,这件事属于高度机密,就算整个巡捕房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对你说这些,你千万记得保密。”
秦锐不住点头,心头也忐忑起来。陈福以往对天王会以及谭信夫怕的要死现在却是这么一副模样,显然是找到了更硬的靠山。应城这个地方,比天王会更有力的靠山,就只剩下鬼佬。难道陈福现在要说的案子,涉及到鬼佬?
他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什么东西,但是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好在陈福这时继续对他说道:“咱们巡捕房最大的,就是警务总监雅克先生。他老人家贵人事忙,平时很少在巡捕房出现,可是在法租界,他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不光是巡捕房归他管,在工部局也有一把椅子,更重要的是,人家祖上是贵族!知道什么叫贵族么?就像前清那些八旗子弟一样,都是生下来就有官做的。虽然法国现在没了皇帝,可贵族依旧高人一头。雅克先生一个电话,就能调动租界的法国兵,你说他威不威?这次就是他找我帮忙。”
“这么厉害的鬼佬都要找福爷帮忙,证明福爷更威!”秦锐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陈福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鬼佬再怎么威,终归是外来人。要想在应城做事,离不开我们帮忙。不过这次的事确实是个机会,做好了保你前途无量。”
他朝外面看看,随后压低了声音:“雅克先生的独生子阿尔贝先生昨天晚上失踪了。按说这位阿尔贝先生三五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一晚上不出现不算奇怪。不过今天是雅克先生生日,按照规矩,阿尔贝必须要出现的。可是整整一天都没见人,雅克先生就知道出事了。到处找人找不到,刚刚便把我找了去。”
秦锐的心越跳越快,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非陈福的机会,而是自己的机会。这其实没什么依据,只是冥冥中一种预感。就在这时,只听陈福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收到一条线索,阿尔贝先生昨天晚上和一个女人共进晚餐,在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他。这个和阿尔贝一起吃饭的女人就是……谭信夫的妹妹谭秀晶!”
一声轰鸣!
秦锐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炸响了一个巨雷,谭秀晶、秦锐、不合身的西装,那个怎么看怎么像人的包裹,还有那个试图非礼谭秀晶,结果挨了一顿徐震一顿暴打的鬼佬。所有的线索凑在一起,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在秦锐脑海之中。他只觉得心头狂跳嘴唇颤抖,一句话在喉间滚动,就是不知是否该说出口。
第七十四章
秦锐不傻,他已经明白陈福为什么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自己。这头肥猪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心腹,相反倒是当成了弃子。
在巡捕房混了半辈子的陈福不管人品如何,总归人老成精,只凭借这条线索就能断定阿尔贝的失踪和谭秀晶有关。说不定他已经掌握了一些其他的线索,就是没告诉自己。不过他现在也陷入两难之中,不知道该选哪一方。
警务总监雅克确实是个足够硬的靠山,可问题是这个靠山会不会罩陈福,这就i难说得很。雅克是个法国人,他对于应城的事能介入多深,又是否愿意卷入其中都难以预料。相反,谭信夫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更是个宠爱妹妹出名的好兄长。
如果陈福对付谭秀晶的事被谭信夫知道,他未必敢杀雅克,但是绝对有胆子干掉陈福。巡捕房这帮华捕有六成以上都和天王会有这样那样的牵扯,甚至一部分巡捕本身就是天王会成员。陈福就算豁出去要和天王会翻脸,能调动多少人手都在两可之间。
自己拒绝了天王会延揽,又在应城没什么根基,是绝好的利用对象。这件事把自己推到前台,日后谭信夫发难,自己就是替罪羊。如果查到阿尔贝下落,领功受赏的事都是陈福去做,自己落不到什么。他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目的就是一条:让自己替他去查,替他去死!
心里恨脸上笑,秦锐做出一副兴奋又带着几分感动的样子,对陈福道:“福爷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让福爷丢脸。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肯定尽快查出阿尔贝的下落。至于天王会,我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谭信夫的妹妹怎么样?谭家再厉害,还能狠过鬼佬?大不了调法国兵出来,看看到底谁厉害!”
“没错!”陈福拍着秦锐肩膀,一副把他当成心腹的样子:“现在的年轻人能像你这么聪明的不多了,只要你肯卖力,我保证这个位置就是你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阿尔贝先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于阿尔贝的名声陈福早有耳闻,再牵扯上谭家兄妹,他心里就有了大概结论,阿尔贝估计是凶多吉少。不过没有尸体就没有说服力,总得找到死尸,才能和谭信夫谈条件。
从一开始陈福就没想过帮雅克。不管那个鬼佬有多威风,终归是外来人,在应城这个地方法国人只是流水,谭信夫才是磐石。自己没必要和谭信夫结成死仇,还不如用尸体卖个人情,换一笔钱早点退休。到了这个年纪,他早已经没了雄心壮志。再说总探长这个位置是华人在巡捕房的极限,也不可能有所提拔。他现在只想发财,再就是在谭信夫面前威风一次,把这些年受的恶气尽情发散。
当然,要想做成这事,就得有个倒霉蛋牺牲。眼前这个姓秦的傻小子,就是最佳人选。这种急着上位的人,向来是最合适的利用对象,这次也不例外。两人各怀鬼胎,却装作推心置腹的聊了一番,陈福最后说道:“阿尔贝现在多半凶多吉少。不过找一个死了的鬼佬,比找一个活着的千手马骝容易。天王会最擅长的处理尸体办法,就是游水。我可以介绍几个得力的水鬼给你,钱我来负,你只要看着他们就好。”
“一切都听福爷吩咐。不过我觉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再找千手马骝,天王会的人会不会起疑心?”
“还是年轻人脑筋快!你说得没错。天王会那边先要应付一阵,他们人多势众,在找到切实把柄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福爷放心,我有数的。不过我想和福爷商量一下,今晚开始我就一个人去找千手马骝。这样我行事方便一点,找阿尔贝先生也更容易。”
陈福点点头:“这件事我来安排,你尽管按你的想法做事就好。”
离开巡捕房的秦锐,一路走到了太白楼附近,抬头看着灯火辉煌的顶楼一动不动。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乐声歌声,透过无边夜幕,秦锐仿佛看到三楼正在举行一场豪华盛宴。男人衣冠楚楚,女人妩媚多娇,不论男女都是珠光宝气衣着光鲜。餐盘上罗列着谭信夫为自己介绍的那些珍馐,随后这些美味又变成了那些光华闪闪的珠宝,用餐男女的面相也在逐渐扭曲变化,男子变成了自己和徐震,女子则变成了宋小蛮与谭秀晶。
紧接着这些人的面相继续变化,徐震、谭秀晶出局,只剩自己和宋小蛮两人。秦锐的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笑得竟是格外狰狞可怖。他猛然转身,朝着屋村方向急行。
自从秦锐和葛乾比武,宋小蛮不顾一切冲进去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从普通朋友变成了情侣。好在卓海球并不干涉秦锐的私生活,只要他不是随便乱来,他就不会阻止。宋小蛮这边也没有亲族长辈,两人的交往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宋小蛮也不是一个矫情的性子,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相反倒是以秦锐自豪。现在她不需要报出千手马骝的名字,也能镇住那些地痞无赖。毕竟秦锐不光是巡捕,更是能和葛乾打平手的高手,不是寻常角色所能招惹。
只是秦锐既要练功,又要在巡捕房工作,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找宋小蛮。一两天见不到人也不稀奇,宋小蛮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夜静更深,她躺在木床上望着屋顶,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惆怅。以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每天打闹跑跳为了生计奔波,还要想办法保护屋村,日子也就这么过去。现在认识了秦锐,怎么反倒更觉得寂寞?
这两天租界的氛围也让她感到不安。巡捕以及天王会像发了疯一样寻找千手马骝,租界里的城狐社鼠也都被发动起来找人,把整个租界闹得乌烟瘴气,就连上次谭家银号被盗,也没有这般阵仗。好在有秦锐的关系,倒是没人再像肥威一样找自己麻烦,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忐忑。总觉得躁动的应城就像个火药桶,不知几时就会轰然炸响。自己和秦锐都可能被卷入其中,炸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她想要找秦锐谈谈,向他倾诉自己的不安,最好说服他和自己暂时离开应城,等到风头过了再回来。可是这两天秦锐忙得脚不粘尘宋小蛮根本见不到人,再者就算找到他,这个理由也太过牵强怕是没什么说服力。宋小蛮自己都觉得荒唐,可就是无法释怀,总觉得一股不祥预感萦绕心头。即便夜色已深,可还是反复辗转毫无困意。一会想着秦锐,一会又想着千手马骝的事,一会又想到自己,总觉得莫名委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屋村是租界乃至整个应城治安最差的地方,宋小蛮虽然懂一些武功,可终归是个单身女子,平日起居格外小心。听到门响她连忙一个翻身跳下床,伸手自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来到门旁,冷声问道:“谁?”
“巡捕查夜,开门!”
“阿锐!”只听声音,宋小蛮就已经知道外面来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丢下匕首拉开大门,随后一头扑到男子怀中。
“混蛋,这几天也不来看我。非要晚上才来,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宋小蛮虽然嘴里不住地抱怨责备,可实际上双手紧紧箍着秦锐,生怕自己松手他就会跑掉。
秦锐也微笑着认错赔礼:“是我不对,可是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我要不是借着找千手马骝的借口,根本抽不出身。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不想……就是不想……讨厌了你。”
两人说笑几句来到床边坐下,宋小蛮把头靠在秦锐怀中,听他讲述着这两天的经过。她已经知道大名鼎鼎的小楼红就是千手马骝,之前自己吹得牛皮显然是爆了。好在现在有秦锐,也没人追究这件事。随后又得知千手马骝受伤,由秦锐和徐震救下并加以保护,心里更是既欣喜又紧张。连忙问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不多?能不能守住秘密?如果被天王会知道,你和阿震还有卓师父都会有危险。”
秦锐道:“放心吧。这件事办得很妥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再说天王会也未必能威风多久,他们自己也惹上麻烦。”
随后他把阿尔贝的事向宋小蛮做了说明,宋小蛮皱眉道:“阿尔贝的名字我也听过,是租界里有名的混蛋。话说回来,鬼佬又有几个好东西?都是那副德行,没一个好货。不过他在鬼佬里也算是坏的,如果被人收拾了,也是报应。不过我警告你,千万不要相信陈福。那人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看拿你当自己人,转手就会把你卖个干净。他让你负责这个案子,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小心用你当替罪羊。要我看,干脆不当这个巡捕,我们辛苦一点,做点小生意也未必活不下去。”
看着宋小蛮担心的模样,秦锐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他揽着宋小蛮说道:“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蠢,不会被陈福利用。而且我也不会让你辛苦,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你当上等人,每天都能去太白楼吃饭。”
“我不想当什么上等人,那些人得嘴脸我见多了,没几个好东西!我只想过安生日子,再就是保护乡亲,别让他们被人欺负。”
“你的心思当然是好,不过这个世道弱肉强食,你不想吃人,别人也想吃你。与其被吃不如吃人。我秦锐绝不会任人宰割!”秦锐咬着牙说道。
宋小蛮借着月光望向秦锐,总觉得此时的秦锐模样和平日不同,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像极了谭信夫、陈福那些恶棍,竟是令自己感到毛骨悚然想要离他远些。
可是秦锐似乎是感受到了宋小蛮的反应,手臂紧紧用力,让宋小蛮无法离开自己的掌握。在她耳边说道:“我要你帮我!也只有你不帮我。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死定了。”
宋小蛮越听心里越觉得恐惧,可是她实在无法狠心拒绝秦锐,只能不住地点头。为了这个男人,不管让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