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坤再次来到林笑娣的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徐震和秦锐全都在这，徐震从昨天一直在此值守，秦锐则是刚到。除了两人之外，就是林笑娣与林梦龙两人。看着林笑娣为林梦龙检查伤口的样子，葛坤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其实之前林笑娣给帮里弟兄治伤也少不了如此，葛坤也早就见怪不怪。可不知为何，到了林梦龙这里，就总觉得不对劲。
林笑娣见葛坤来也不刻意招呼，只说了一句：“随便坐。”随后依旧忙着帮林梦龙检查伤口。葛坤看看徐震和秦锐，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林笑娣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是不是你大哥和谭信夫的谈判有了结果？”
葛坤点点头：“我来之前他们两个刚刚谈过。天王会这次不想夺我们的地盘，也不想破坏之前的协议。相反，他们甚至愿意把一部分药材生意让出来，还给我们。”
“药材生意本来就都是我们的，天王会靠着关系硬抢过去。现在还说让？真好意思！”林笑娣冷哼一声，态度十分不屑。
葛坤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形势比人强，帮里的情形阿嫂也清楚不用我多说。弟兄们有生意做有工开，好过天天打打杀杀。”
“条件呢？谭信夫算盘打得精，肯答应这些条件，肯定要我们付出代价。”
葛坤脸色越发尴尬，在房间里来回走就是开不了口。林笑娣也停下手上动作，冷哼一声：“你不肯说，就只好我替你说了！天王会要阿龙和他手上那批珠宝，你大哥答应了他们对不对？”
“阿嫂别这么说。大哥这个人你知道的，为人最讲义气，怎么会做出卖江湖同道的事？”
“做当然是不会做了，也不用他做。只要天王会来华界寻人的时候，潮州帮不再出手就够了。应城就这么大，只要天王会可以随便搜，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
葛坤没想到林笑娣居然猜得这么准，好像亲眼目睹了双方谈判的过程一样。他脸上发烧，说话声音越发低：“我知道阿嫂生气，不过大哥也是迫不得已。谭信夫抓了十二家武馆馆主，又放出话来，只要林大侠不出现，就每天杀一个馆主，还会把尸体送到德胜茶楼。”
“所以葛乾就怕了？怕别人把潮州帮和千手马骝看成一伙，以后在应城无法立足？”林笑娣的脸色越来越差，直接喊出了葛乾的名字，语气充满不善。
平日温柔似水的女子一旦发怒，却是令葛坤都觉得胆战心惊，甚至不敢直视林笑娣，低下头解释道：“大哥也是没办法，林大侠做得的确是好事，但是那班扑街鬼佬不那么想。如果被人认为我们和林大侠是一伙，在租界的生意怕是都没法做下去。阿嫂也知道的，大家最主要的财源就是指望租界……”
“够了！”林笑娣制止了葛坤：“既然你们和天王会都谈好了，还来找我干什么？我没在祖师面前上过香，不算帮里人，只不过因为阿飞的关系，大家叫我声阿嫂，现在潮州帮的龙头是葛乾，我看这声阿嫂也不必叫了！你们和天王会的约定与我无关，梦龙是我的病人，我为他治伤，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潮州帮的保护，至于我的死活也不用你们兄弟操心。”
葛坤急得满头大汗，他是读书人本来能说会道，可是一见到林笑娣就变得张不开口，这时候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住解释：“阿嫂，不是这样的。我们答应天王会的条件只是权宜之计，不管怎样都不会出卖阿嫂，也不会出卖林大侠。我来送信就是让林大侠避一避风头，天王会的人只要在这里找不到人就没事了。等到他们的人离开，再让林大侠回来就是了。”
“说得轻巧！”林笑娣并不买账：“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只要梦龙走出这个房间，就逃脱不了天王会的毒手。你让他走不是逼他去死？做人要讲良心的！这半年梦龙帮了多少穷人，咱们心里有数。我听阿飞讲过，潮州帮最初就是同乡会，目的就是给出来讨生活的穷乡亲做靠山，让外人不敢随便欺负他们。梦龙做的这些事，和当年那些前辈祖师有什么不同？你们现在为了蝇头小利就想把他卖给天王会？当心将来见不了祖师爷！”
“笑娣……”林梦龙一声呼唤，打断了林笑娣的话。他朝葛坤一笑：“葛二当家送信的事，应该是瞒着大当家做的吧？”
葛坤干咳两声，并没说话。在林笑娣面前他不想撒谎，何况林梦龙显然是老江湖，自己就算说谎也未必能过关。谭信夫这次开出的条件让葛乾无法拒绝，而且也答应了只对付千手马骝一人不会伤及无辜。权衡之下显然牺牲千手马骝是最佳方案，又怎么可能让葛坤过来送信？不过葛坤向来信不过谭信夫，又担心林笑娣遭遇不测，才瞒着兄长走上一遭。
林梦龙一声长叹：“谭信夫其实并非想要杀到这里抓人，而是逼我自己走出去领死。他多半已经算到葛二爷会来通风报信，所以才会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如果我继续藏下去，坐视那些武馆馆主因我而死，今后就没资格自称侠盗。千手马骝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个飞贼。”
林笑娣道：“那又怎样？公道自在人心，你是侠还是贼，老百姓自有公论。”
林梦龙摇头道：“话不是那么说的。我身为红船子弟做贼已经有辱祖师，如果连侠字都丢掉，就是给整个梨园抹黑。今后其他的粤剧班子在应城也抬不起头来，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是贼，在城里开不了工赚不到钱，甚至连立足都困难。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就成了这一行的罪人，死后怕是真的没脸见祖师爷。”
“那也不能去送死！”林笑娣听出林梦龙话里的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看到这一幕的葛坤，只觉得心头一疼，仿佛有人在自己心口挖下一块肉。
徐震这时说道：“慢。事情未必到这一步，我想……或许还可以转圜。”林笑娣看向他：“转圜？怎么转圜？”
“如果我能把那些馆主救出来，林大哥就不用去送命了。至于潮州帮这边，其实葛二当家说得也有道理。只要他们找不到人，也就没什么办法。”
林笑娣看着徐震：“救人？你该不会是想求谭秀晶？我告诉你，那样是行不通的。谭秀晶这个丫头不会为了你背叛她大哥，再说谭信夫也不让妹妹过问帮里的事，这条路肯定走不通，别白费力气。”
秦锐这时却接过话来：“笑娣姐我觉得这件事倒可以做。我们不需要谭秀晶放人，只要她告诉我们那些馆主被关在哪里就可以。至于救人的事，我和阿震负责。他们手里没了人质，林大哥也就不用去送死，这不是一举两得？”
林梦龙皱着眉头：“谭家平日戒备森严，还有洋枪护院。你们两个就想去救人？那样太危险了。”
“林大哥做千手马骝都不怕，我们冒这点风险算得了什么？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林大哥能行侠仗义，我们当然也可以。葛二爷，麻烦你帮我们拖延一天时间，只要天王会今天不来这里搜，我们就有办法。”
葛坤点点头，以他的身份地位，要想保住林笑娣这里安全倒也不难。简单说他就在这里看病，天王会的人也不好冲进来搜查。再说林梦龙刚才说法有道理，谭信夫更希望千手马骝自己跑到谭家受死，因此对于华界的搜查力度不会太大。
见事情说妥，秦锐拉着徐震来到院落：“这回要想救人，就必须按我的方法。你负责把谭秀晶约出来，问出几位馆主被关押的地点。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去救人出来。”
徐震这次并没拒绝，虽然此举有利用谭秀晶的嫌疑，但是为了十来条人命，也顾不得那许多。
秦锐又嘱咐道：“这次人命关天，你千万要机灵点。如果把谭小姐惹急了，我们全都没戏唱。听我的，带她去个浪漫的地方，好好哄哄她，这样她才能开心。开心呢，才能跟你说实话……算了，我也知道你是个木头，怎么教也教不会。按我说的做，带她去圣路易咖啡屋，那里最适合哄女孩子了。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好好哄她，千万别把她惹翻脸！”
两人分开，秦锐目送徐震背影消失之后，先是叫了黄包车直奔武馆，从自己房间床下翻出个包袱贴身夹着，上了黄包车，直奔屋村而去。这包袱里放着他全部身家，接下来他就要用这笔钱给自己博一个机会，一个上位的机会。如果成功，便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如果失败，不但会变得一文不名，更是会失去性命。但是秦锐并未后悔，应城就是一个属于冒险者的城市，循规蹈矩注定一事无成，只有拼命才有一线出头机会。
自己要出头！要做人上人！徐震放弃的机会，自己要拿在手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