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路易咖啡厅位于租界的繁华路段，距离“巴黎旅社”并不算太远。正如秦锐所说，这里是法租界一个出名的约会场所。一身西装的徐震坐在位置上放眼望去，咖啡厅内都是一对对情侣，或是对面而坐，或是交头接耳神态亲密。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又是为了救人而非谈情，就越发觉得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坐的位置靠近窗户，街上报童有气无力地叫卖声听得真切：“看报看报，巴黎旅社付之一炬，起火原因尚在调查……”。徐震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动，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可是再看向对面的谭秀晶，又不得不把心思转移到她身上，顾不上其他。
在徐震对面的谭秀晶脸上满是怒气，好像还是因为徐震不肯归还珠宝而生气。可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谭秀晶今天身上的晚礼服与前天晚上那件完全不同，就连珠宝首饰也都换了新的。一双美眸之中充满期待，等着徐震说些什么。只可惜徐震不解风情，这一番精心布置都白费了心思。
谭秀晶手持调羹在咖啡杯里来回搅动，故意把杯子搅得叮当作响，惹得侍者侧目。可是徐震那里还是没什么反应，谭秀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喝咖啡？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回去了。这里的咖啡不合我口味，再说千手马骝还没抓到，我不能在外面停留过久，免得大哥不开心。”
徐震见她要走，心里也起急，连忙道：“别……别走。我找你是有些事要谈。”
他看看谭秀晶，随后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四周看看，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出来带没带保镖？”
谭秀晶莫名其妙：“你就想问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没带！就是我一个人出来的，现在满意了吧？”
徐震长出口气：“我是担心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你手下听去，所以才问这个。其实有人告诉我，要旁敲侧击的问你，或者要哄哄你，让你开心。可是我觉得，那样做和骗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还是想跟你说实话。”
看他的神色，谭秀晶意识到可能自己想错了。徐震把自己叫来并非谈情说爱，而是真的有正事要谈。这个傻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
不知为何，谭秀晶就是没法真的对徐震生气，看他这副模样反倒是觉得好笑，耐着性子说道：“我谢谢你啊！感谢你舍不得骗我！说吧，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问你，那些被你哥抓来的武馆师父，关在什么地方？”
谭秀晶一愣，随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你把我约出来，是为了那些开武馆的？”
徐震神色郑重：“我知道，那些人的品行算不上好，有些人甚至很恶劣。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我不能看着他们被你大哥当牲畜一样杀死。我相信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是你大哥错了。他抓不到千手马骝，就要每天杀一个武馆馆主，这样未免太残忍了。再说整件事和他们无关，用滥杀无辜的手段逼迫千手马骝献身，这未免有些卑鄙。我……我想要救人！”
他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真实念头：“我要把这些武馆馆主救出来，保住他们的命。”
谭秀晶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容，语气也冰冷起来：“你前天刚刚答应过不和我大哥作对的，现在就要出尔反尔？”
“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但是也不能看着你大哥倒行逆施。我只想救人，不想伤人，也不想和你大哥发生冲突。”
“幼稚！你连这种事都做了，怎么可能和我大哥不发生冲突？到时候你们两个打起来怎么办？”
徐震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调羹。两人陷入对峙之中，彼此对视谁也不肯让步。由于彼此的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街对面，连续燃起数道镁粉燃烧的烟雾。
早已是偷拍老手的记者照相完毕，手忙脚乱收起三脚架转身就走，不敢多做停留。对面是天王会的大小姐，如果发现自己偷拍她和男人约会，可不是件小事。如果不是那位巡捕秦锐拿出一笔大钱来，他一个专门偷拍妻子外遇的小报访事才不肯冒这种风险。只不过他想不明白，和谭秀晶约会的既不是租界政要，也不是应城头面人物。这种照片根本没有要挟价值，拿出去换不来一毛钱搞不好还会丢掉性命。秦锐花大钱让自己拍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咖啡厅内。
谭秀晶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我如果说自己不知道呢？你肯不肯相信。”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徐震正色道：“你不知道，我就自己去找。”
“你疯了？”谭秀晶声调提高了几分，随后又强行压下来：“我家现在有上百护院，还有十几杆洋枪。你以为自己会功夫了不起啊？真以为自己可以飞檐走壁刀枪不入？省省吧！到时候乱枪把你打成蜂窝，我……我……”她我了两声，却什么都没说。
徐震神色不变：“我直到谭家戒备森严，随便进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不过为了救那些无辜之人，我别无选择。如果谭小姐不知道那些人关在那里我绝不勉强，就当我没问过。”
说话间徐震就想起身，谭秀晶一拍桌子：“你给我坐下！”见徐震站起一半的身形随即坐回，她脸色才好看几分：“我说过了，叫我秀晶！你要是再忘了，有你好看的！那些人关在哪我知道，但是我说了也没用。那里守卫森严，几个护卫每人两支盒子炮。我大哥已经下了命令，如果有人救人，立刻就把他们都打死。你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快过子弹。”
见徐震不说话，谭秀晶又一拍桌子：“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大哥这次布置的铜墙铁壁，你想救人，就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挟持我作人质，用我去交换那些馆主。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
徐震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绑架一个弱女子交换人质，那我和你大哥还有什么区别？就算被乱枪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谭秀晶瞪了他一眼，却也放弃了跟他纠结用词问题：“那就剩下第二条路了，就是和我合作。一会你跟我回家去，我带你去关押那些武馆师父的地方。那些看守不敢不听我的话，我让他们放人他们自然就放了。”
“那你怎么交待？”
“你要救人我帮你救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却是想救人，但也不想连累你。如果因为我害你受罚，我的良心一样过意不去。”
谭秀晶白了他一眼：“你这种滥好人在这个世道很容易吃亏的，不过总算是还有点良心。你听好了，我呢是我大哥唯一的妹妹，也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对大哥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加起来，也不如我珍贵。那几个开武馆的凭什么跟我比？就算我把他们都放了，也不会有事的。总之想救人就是这两个办法，你是把我带走，还是跟我走？自己选一个。”
她说到这里把后背朝椅背上一靠，神态悠闲地等待徐震拿主意。徐震琢磨了好一阵，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救人这件事，是我和阿锐两兄弟一起的。我跟你走，谁去通知他？”
“通知他做什么？你们想要救人，最后把人救出来就好了，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我警告你，那些人受伤都不轻，如果因为你的耽误他们病死了，可别怪到我大哥头上！”
徐震听到这里，只好点头道：“那我跟你去谭府。”
夜色渐浓。今晚是个阴天，乌云遮住月光，让整个应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法租界的主要道路靠着路灯照明，勉强还可以看清道路，那些辅路小巷就变得漆黑一团，让人望而生畏。
河道旁，几盏马灯来回摇晃如同鬼火，勉强提供照明。宋小蛮在岸边来回踱步心如油烹。她自己都说不好，到底是希望有发现还是希望什么都找不到。她不想辜负秦锐的委托，却又担心一旦找到什么事态将变得不可收拾。
就在她思忖之时，水面翻花，一颗人头从水下探出，随后朝岸上高举手臂竖起拇指：他有发现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几个人用渔网把阿尔贝的死尸拖拽上岸。虽然尸体被水泡的腐烂，但还是能确定死者是个外国人，谭家兄妹认为天衣无缝的处理方式，第一次出现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