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佛兰汽车前风挡的雨刷来回摆动，车内气氛沉闷寂静无声。经过家族内部血腥争斗的磨砺，廖家荣早已练就自己超人的耐性。虽然从谭信夫的脸色就能看出来突然发生的变故非同一般，但他既然不说，自己也不必问。相信在到达陈家以前，自己肯定会知道答案。
果然就在汽车距离陈家还有三条街的时候，谭信夫终于开口了：“刚才的电话是陈福打来的，他要和我谈谈，是有关阿尔贝的事。”
廖家荣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依旧在专心地驾驶汽车。谭信夫继续说道：“这个扑街不知找了什么人，把阿尔贝的尸体从水里捞了出来。还找到了两份线索，第一是秀晶和阿尔贝当天晚上一起吃饭，第二是秀晶和徐震今天一起喝咖啡的照片。雅克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就能猜出是秀晶和她男朋友杀了自己的仔。这几天我们的心思都放在对付千手马骝上，没想到这头肥猪居然敢摆我一道！”
谭信夫紧握双拳，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其中蕴藏的怒火足以让半个应城化作人间炼狱。“我只有秀晶一个亲人，不能让她出现任何意外。为了她的安全，我可以做任何事。”
廖家荣这时才开口：“那个扑街给老板打电话，是想和我们谈生意？”
“他这几年捞了不少，现在想平安下庄。临走之前，还要再从我这里拿一笔钱，另外留一个把柄防身。只要有那些证据在手里，他就等于在我这里开了个户口，不管要钱要人，一句话都可以解决。混蛋！”
谭信夫性情凶残，本就不是个能被人挟制的。何况他们两个久在江湖见多识广，知道敲诈勒索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如果这次满足陈福的要求，未来就会面临无休无止的勒索，不知几时是了局。所以从一开始，谭信夫就没想过和陈福交涉，而是想要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不过陈福和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肯定也会防范谭信夫杀人灭口。既然敢约他到家里谈判，必然有所准备。谭信夫特意带上手枪，就是为了应付不测。廖家荣心知陈福虽然是天王会一手捧上去的总华探长，但既然已经上了位就不能按普通人对待。一个一般巡捕失踪还可以大事化小，总华探长被杀却是连总领事都要过问的大事。再加上阿尔贝的事，如果一起发作，足以让法国人下狠手，把天王会在应城的基业连根拔起。
不过他也知道谭信夫为了妹妹确实什么都豁的出去，因此也没有劝的打算。只是看着玻璃上不停出现的水珠说道：“陈福住的地方离法国兵营不算远，今晚有雨无雷，不太合适动枪。一会尽量让我动手，老板只负责看就好。有什么事，也有我承担。”
“你和他们不一样，是我的兄弟不是手下。我谭信夫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兄弟去当替死鬼。天大的事，我们两个一起扛！就像当年杀那些烟匪一样。”
提起两人当年联手杀山东烟匪的旧事，廖家荣心头也自一暖，并没有再说什么。此时车已经来到陈家门外，借着车灯看去，却见陈家大门洞开，如同怪兽张开巨口等待食物送上门来。廖家荣皱眉道：“这个扑街搞什么鬼名堂？这个时候还不关门？”
“小心埋伏！”
“老板放心，我心里有数。”
廖家荣并没有急着把车开进去，而是在陈福住处附近绕了两个圈，借着路灯以及车灯光芒观察四周，查看是否藏有伏兵。这一带一切如常，除了负责巡逻的几个巡捕以外，看不到其他人。雨越下越大，就连兵营门外站岗的法国哨兵都躲进了岗亭不在外面受罪。那些当值巡捕也各自找骑楼或是树下躲雨，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也看不出端倪。
“外面没有人。”廖家荣斩钉截铁说道。
谭信夫哼了一声，“人不在外面，那就是在陈家了？我倒要看看，陈福请来了何方神圣，敢和我玩这套！进去！”
汽车终于从敞开的大门冲入陈福所住洋楼的院落。进门的刹那，谭信夫向门房看去，见门房亮着灯，负责看门的警卫趴在桌子上睡觉，就连汽车进来都没能惊动。他的眉头微皱，越发搞不清陈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平时自己要来陈家做客，他也是远接高迎，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德行？
车子停在陈家洋楼门外，廖家荣按了几下喇叭，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人出来开门。廖家荣骂了一声：“扑街！居然和我们耍起威风来了！”
“雕虫小技！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怕他？做梦！走，下去看看。”两人下了车，径直来到陈福家门外，廖家荣按响门铃，里面依旧毫无动静。廖家荣耳朵贴住门板仔细倾听，过了好一阵，他又把头挪开，朝谭信夫摆摆手，表示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谭信夫这时已经向四周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院子里哪里像埋伏了人马的样子。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没底。今晚的陈家透着诡异，陈福再怎么装模作样，也不该这个时候闭门不见。如果不是事情关系到谭秀晶，他肯定转身一走了之。现在却只能对廖家荣使个眼色，示意他把门打开。
廖家荣伸手拉了拉房门，发现房门根本就没锁，轻轻一拽，房门应手而开。房间内一片漆黑，并没有开灯。人站在玄关位置，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谭信夫二话不说拔枪在手，廖家荣也亮出了两把镰刀。对普通人而言，这种情况下多半就会吓得狼狈而逃，可是这两人做得本就是刀头舔血偏门生意，血腥味道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如同佳酿之于酒徒，让两人变得兴奋。
多年合作心意相通，两人根本不用商量，廖家荣左脚一挑，将玄关位置放的一个半人高花瓶踢起，随后右脚用力踢出，花瓶旋转着飞进客厅。伴随着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谭信夫、廖家荣同时行动！
谭信夫身形前扑倒地，随后一个就地翻滚，以武术中的地趟功夫前行。廖家荣则凌空而起双足在墙上借力，走壁而行，两人一上一下冲入陈家客厅之内。
就在谭信夫冲入客厅的刹那，客厅的吊灯忽然亮了。
陈福贪婪成性喜好奢侈，法国人也并不要求自己手下华人探长廉洁奉公。是以他家中布置的很是豪华，水晶吊灯一开，把整个客厅照得雪亮。谭信夫见灯光亮起，第一件事便是翻滚着来到沙发后寻找掩体，随后才抬头观察情形。与此同时，廖家荣身形也落在谭信夫身旁，与谭信夫同时向前看去，随后两人全都愣住了。
那浓烈的血腥味，就是从陈家客厅飘散出来的。
在客厅当中摆着两排沙发，陈福以及他的太太、儿女外加家中的保姆、保镖还有个生面孔，全都坐在沙发上，好像是在开什么大型会议。这些人的咽喉处都插着一根竹筷，血染红了身躯，浸透了地毯，显然都已经失去性命。
饶是谭信夫与廖家荣见惯了死人，可是在此时此地突然看到陈福全家的尸体被人这么摆出来，也不免心头巨震。这些人脸上表情充满惊恐、愤怒还有哀告与不知所措，尤其陈福张着大嘴怒目圆睁，露出满口森森白牙的死相，竟是把谭信夫这老江湖也着实吓得不轻。
“谭老板、荣哥！让你们冒着大雨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小弟用这个见面礼赔罪，不知道能不能让二位满意？”
随着说话声音，一道人影从二楼翻过栏杆纵深跳下，落在两人面前。谭信夫高举手枪，廖家荣双镰护在面前。借着灯光看去，发现从楼上跳下之人，竟然是秦锐！
秦锐高举双手做出一副投降架势，可是看他那满面笑容就知道，他心中充满自信，对于近在咫尺的刀枪毫无畏惧。
谭信夫素来狡诈，可今晚发生的变故太多，让他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一时间也猜不透秦锐为何要杀死陈福全家，更猜不出他如今的底气来自何处。
手指虽然放在枪机上，却无法从容发射，只能紧盯着秦锐，等待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