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徐震和秦锐撒腿飞奔，通风报信的武馆同门坐在黄包车上，却发现被两人越落越远，只好扯着脖子道：“阿震、阿锐慢一点！不要那么急……”
“慢你个头！不知从哪找了那么辆破车，跑得比蜗牛都慢，等你什么事都来不及了。”秦锐低声嘟囔了一句，又小声说道：“师公真是的，这么大年纪还要和人动手。就算要打，也叫自己的仔去打啊。养儿子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你说，阿公会不会出事啊？”
徐震面色严肃脚下生风，论速度脚程与秦锐几乎不相上下。他也低声说道：“我不知道阿公能不能打赢，只知道不管是谁如果打伤阿公，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这话说得好。如果阿公受伤，我们两个就去把天王会掀个底朝天，不管谭信夫还是那个廖家荣，谁都别想好！”
徐震知道秦锐并非没心没肺，这个时候还不忘寻开心，而是对卓海球的安危格外紧张，以至于必须通过说话纾解压力。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不找个人说几句话，只怕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肌肉失去控制，连跑都跑不动。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徐震把卓海球当成自己的家人长辈看待，自然不希望他出现意外。虽然他知道卓海球武学修为精湛，应城各武馆的师父无一人能与其比肩，但是他的年龄在那，气力反应身手速度，终究是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作为一个武师，这个时候应该负责“讲手”，与人动手的事，必须交给正在少壮的门人或是子嗣去做。
师父不止一次说过，武人就像是一架机器，不管再怎么厉害，终归会随着岁月的消磨而老化陈旧，最终变成一坨废铁。一台旧机器大多数时候，都不如新机器，如果两者比较功率，肯定是旧不如新。
但是师父也说过，人为万物之灵，终究和冷冰冰的机器不同。万事都有例外所在，在某一种情况下，年迈苍苍气衰神倦的老人，也能战胜正在壮胜之年的拳师。卓阿公是个聪明人，不像是头脑一热就去和人打架的脾气。尤其对手还是天王会里顶尖人物廖家荣。难道他老人家懂得那门本事……
轰！
一声闷响，两人分开。忠勇武馆内，廖家荣与卓海球的打斗，暂时画上了句号。
随着廖家荣那一腿踢出，几个天王会的打手忍不住出声叫好，认定自家的老大这下必胜无疑。这些打手是廖家荣的心腹，知道自己老大最厉害的手段并非祖传螳螂拳，而是在中国功夫里加入西洋武术。中洋结合，威力无穷。
由于广东与外国接触的比较早民风开化，东西两洋的武术在很早之前也随着洋人传入广东。虽然本地武师向来看不起西洋功夫，觉得那些像野兽一样的动作粗鄙难看，又笨拙臃肿，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是私下里其实都承认，洋人的拳法凌厉狠辣，很多时候比自家功夫攻击力更强。
廖家荣是个务实的性格，只要对自己有用的东西都会去学，包括向洋人学武也无所谓。他不但认真学过西洋拳，还把洋人的格斗招数融入自己的功夫里，形成一门独特技艺。
他正在壮年身手敏捷，出手速度更是快的吓人。从螳螂拳变成西洋拳招数，事先无从揣测，因此格外不易招架。像是王忠勇以及其他几个馆主，都是被他这种怪招放倒。这帮天王会打手看来，卓海球也逃不脱这个命运，随着这一腿踢出，老儿不死带伤，起码也失去了战斗力。
这一腿踢得速度极快，大多数人根本看不清是否命中，只看到廖家荣踢腿随后收腿回撤，卓海球的身形倒退两步，人一个趔趄随后拿桩站定。
看得出方才这番打斗，对卓海球身体而言是不小的负担，呼吸粗重杂乱如同拉风箱，人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头上满是汗珠，拉拳架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相比之下，廖家荣就从容多了，看上去和开始并没什么区别。此时左腿踩地，右腿高抬过头，朝着空中虚踢几下，摆出个朝天蹬的架势，对着卓海球耀武扬威。
固然卓海球没有像前几位馆主那样受伤倒地，但总归是处于下风，应该算是败阵。
几个天王会的打手得意地吹响口哨，有人笑骂道：“老东西，你接着威风啊！还以为现在是清朝啊！摆出老前辈的面孔唬人，留着唬鬼吧！这个世界是讲实力的，你的功夫不如阿荣哥，就别在这里逞强！”
卓海球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看着廖家荣。廖家荣朝身后瞪了一眼，手下立刻闭上了嘴巴。他随后又朝几个打手吩咐道：“把王忠勇带走，其他人留下。”
“阿荣哥，你说什么？”几个打手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家荣加重了语气：“我说……把王忠勇这个老扑街带走，其他人留下！我的广东话说得很差么？你们个个都听不懂？要不要我说法语？”
“不……阿荣哥，我们明明赢了，为什么还要……”
这名打手话没说完，廖家荣已经把腿放下，恶狠狠地瞪过来。那名打手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松开自己所控制的小男孩，又后退两步，朝廖家荣陪着笑脸：“阿荣哥怎么说怎么是，小的多嘴了。”
其他打手眼看这个情形，连忙有样学样，都把自己所控制的人放开。那个衣衫凌乱的女孩一下子扑到母亲怀中嚎啕痛哭，王忠勇的妻子紧紧抱着女儿不放，眼睛则盯着依旧被天王会控制的丈夫。
廖家荣对卓海球道：“老板说过，卓师父是应城武行里唯一值得尊敬的前辈，你的面子我一定要卖。再说你和我大伯是故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让你三分。这几个人我可以留给你，其他的人我必须带走。”
卓海球猛喘了几口气，把气息调匀，朝廖家荣一拱手，随后身形闪开让出道路：“这样就多谢了！”
廖家荣示意手下拖着王忠勇走出武馆大门，这些打手眼看到手的人又放掉不免心有不甘。一个打手来到廖家荣身边问道：“荣哥为什么要给老鬼面子啊？他算什么东西，敢在荣哥面前耍威风！只要荣哥一句话，我立刻带弟兄回去做了他！”
“收声！”廖家荣呵斥一声：“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我做决定需要对你解释么？”
“没……没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有些不值得……”这打手嘀咕几句，看廖家荣面色不善，不敢再说下去。只好改口问道：“咱们下面去踢哪家武馆？”
“收兵回去！”
“回去？老板让咱们把十二家武馆的人带回去，这就回去……”
“老板只说带人回去，没说一定要打的。替我传话，让剩下四家武馆的馆主，带着自己的家眷到谭家报告。今天日落以前谁要是不到，或是想要离开应城，后果自负！”
一干打手不知廖家荣为什么态度忽然转变，可是他积威甚重，这些手下全都怕他怕的要死，见他心情不好更不敢说话，只好按他的意思，带着其他几家武馆馆主以及家眷垂头丧气离开龙津路。
忠勇武馆内。
王忠勇的妻女、弟子围着卓海球哭作一团。大家都把卓海球当成了救星，口内不住地恭维，除去感谢大恩大德，也是希望他能出面把王忠勇也救回来。
“卓师父，我家老爷过去得罪过你，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否则他就死定了！我们只拿了谭家几十块大洋的值更费，现在要我们一家赔几万块出来，又怎么赔得起？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找谭老板说句话，求他高抬贵手。我们全家都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是啊，卓老伯，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
“龙津路谁不知道卓师父古道热肠，是应城第一条好汉，这件事肯定不会不管的对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卓海球初时不言不语，可是众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眼看没有停歇之时，卓海球猛地放开喉咙一声大吼：“别吵！”
这一声吼倒是有效果，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全都看着卓海球。
卓海球指着王忠勇的老婆道：“我这个人是应城出名的三差：脾气差，性格差，涵养更差！别以为给我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像白痴一样帮你们救人。王忠勇和天王会的事关我屁事，凭什么要我出头保他？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不会管的！还有，我不是什么好汉，就是个开馆教拳的武师。谁想学拳呢，就去交学费报名字，其他的事一概免谈！”
见他发脾气，这些人全都噤若寒蝉，没人再开口。卓海球这才继续说道：“你带者你的女儿还有几个仔，暂时搬到群英来，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其他人都回自己家去，想要救师父的就自己想办法，不想救的就回去睡觉，总之不要烦我！”
他在这里骂人骂的正开心，门外，徐震与秦锐一路飞奔赶来，站在门口朝里面看去，只见师公精神抖擞指点四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看着对方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全都没了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