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武馆内，卓海球靠在摇椅上二目微合，身体随着摇椅轻轻前后摆动神态很是安逸。徐震、秦锐两人守在两边，听老人讲述与廖家荣交手情形，全都听得入了迷。
外人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两人的一身武功修为了得，听卓海球讲述，感受自然和普通人不同。
秦锐惊讶地说道：“我听阿爸说过，南螳螂分粗劲、内劲、暗劲、惊弹劲四重境界。廖家荣那个扑街，年纪轻轻就已经练成了暗劲？这是人还是妖怪？”
卓海球哼了一声：“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资质好，其他人都是饭桶。廖家的螳螂拳很有门道，廖家荣这个后生仔更是不得了，把西洋拳和自家的螳螂合在一起，就这一手已经胜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如果他也学过秘传，我肯定不是对手。其实功夫终究是自己练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习武之人自己，而不是所谓秘传绝技。他这套东西结合的拳法很厉害，只要继续练下去，再过几年我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说到这里，卓海球忍不住一阵咳嗽，精神不似在忠勇武馆时那般充沛。
徐震见卓海球说到秘传，就不便再继续谈下去，连忙改变话题：“天王会把这些开武馆的人抓去能做什么？他们又没有钱，就算再怎么逼迫，也不可能赔偿谭信夫的损失。”
“如果他们做事都有道理，就不叫帮会了。”卓海球语气里充满不屑：“谭信夫这几年穿上西装，就把自己装成斯文人，大家也好像忘了他是如何起家。当年他提着刀抢码头杀得满身是血的时候，也没查过那些被砍的人是否该死。我早说过，习武之人不要和帮会打交道，否则肯定没有好下场，他们偏不肯听，为了几个钱就去给谭信夫当走狗，现在出事又能怪谁？如果不是看王家的人可怜，我才懒得插手。你们两个不错，没被谭信夫给拉下水，否则的话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秦锐不关心王忠勇的家人以及那些武馆的人，心思都在秘传上。他以前虽然知道秘传厉害，但是也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威力。忍不住说道：“我和阿震只想学好功夫，当然不会和天王会搅在一起。不知道像我们这种身手，需要多久 才能练成秘传？”
“多久？十年、八年……一辈子！”卓海球笑了两声：“那些江湖骗子往往会把武术吹得玄而又玄，仿佛不用一辈子就练不出高深的本事。其实都是骗鬼的大话而已。我们洪拳如果真要几年才能练成秘传，这功夫早就传不下去了。当年练这些功夫是为了打仗杀敌，几年才练的会，什么事情都耽误了。其实功夫最重的还是基础，那是容不得马虎的。至于秘传反倒是容易，以你现在的根基，有两天就能练成秘传的本事。不过……”
卓海球眯缝的眼睛睁开，歪头看向秦锐：“我现在不会教你！这门功夫杀性太大，年纪轻火气旺的人不适合学，否则便会给自己招祸。再说也不是你练了秘传就一定厉害，没练过秘传的就一定输。这些秘传也是祖师爷自己练功打斗时琢磨出来的，一代代锤炼下来才成了秘传。如果以为自己会了这个就可以天下无敌，我敢打赌他一定第一个扑街！好好在武馆练功，不要多管闲事，合适的时候，我会把功夫教给你们的。”
秦锐听师公这么说就知道没了希望，不免有些扫兴。徐震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而是担心那些武馆馆主和家眷的安危。卓海球道：“没办法，他们和天王会扯上关系，就该想到会有今天。阿震你有良心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你一个人斗不过天王会，这些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们出头。”
他说话间又是一阵猛咳，秦锐连忙问道：“师公你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老毛病了。”卓海球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随后又是一声长叹：“到底是老了，和廖家仔过招，耗了太多力气，就把老病勾起来。没什么，回头抓两副药就没事了。你们好好练功，不必管我。”
秦锐知道卓海球性子要强，生病的模样不愿意被外人看到，连忙拉着徐震来到外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阿震你说，师公的秘传长什么样子？”
“你做咩？”徐震看了一眼秦锐，眼神里充满警惕。“该不会是想要……”
“果然被你猜到了。你想要救那些人对不对？可是以你我现在的功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救人等于送死。如果练成秘传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只要杀了那几个人，就能把那帮武馆的人都救出来，这难道不是好事？”
“我警告你，不许乱来啊。”徐震正色道：“我还不是群英的弟子，就算阿公教秘传也没有我的份。至于你，更是不能动这种歪念头。师父说过，武林之中偷学武功乃是大忌，欺师灭祖更是罪不容诛。你要是去偷秘传就是犯了这两条戒规，天打雷劈的！再说，依我看秘传也未必是你想得样子。”
秦锐对于徐震的说辞本来很有些不屑，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来了精神：“怎么讲？你见过秘传？知道它什么样？”
徐震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见过。不过你想想也知道，阿公认识多少字，卓叔又认识多少字？你觉得秘传会是一本书么？”
秦锐听徐震这么说，也有些犹豫。卓家父子的文化水平不高，很多道理来自生活积累，再就是听书看戏。单论识字的话，还不如徐震和自己。受制于财力以及其生存环境，洪门前辈的文墨更是远不及今人，不少前辈高人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如果真有一本秘传功法的书籍留下，恐怕没几个人看得明白。
武术的诀法大多是师徒传承口传心授，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习武者自身的文墨平庸识字太少。以此推敲，卓家所掌握的洪拳秘传可能也是这种模式，所有拳诀都在卓海球脑子里，根本没法盗取。
眼见所求无望，秦锐不免有些沮丧。徐震倒是豁达：“你还年轻的很，何必着急呢？到了合适的时候，阿公自然会把秘传教给你。你也听阿公说了，只要把口诀教给你，三天就能学会。这还是说普通人，以你的聪明，恐怕一两天就练成了。早晚都是你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倒是那些武馆师父还有他们的家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天王会的人心狠手辣，把他们抓去恐怕会下毒手。”
“你当自己是谁啊？悲天悯人……省省吧。”秦锐用手肘戳了徐震一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个来应城闯天下的人，都想要发财，也都做好了横死街头的准备。贪生怕死的人不适合这里，他们技不如人，又该去怪谁？”
徐震看着秦锐，总觉得这位好友自从听到秘传之后，眼神就变得怪怪的，和以往大不相同。说这番话的时候，恍惚间不知哪里竟然像极了谭信夫。他伸手在秦锐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才有事，而且是大事！”秦锐盯着徐震道：“林大侠说得那件事，你是不是忘了？回来之后除了跟师公那里听故事，就是跟我这里鸡婆。如果那东西找不到，看你怎么和林大哥交待！”
“你说这个啊，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忘掉？”徐震连忙解释：“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这么贵重的东西，总得晚上去取回来才行。”
“不管你白天晚上，总之记得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做，不管你了。”
“你去哪边？”
“抓千手马骝啊！大佬！”秦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现在整个巡捕房的人都出动寻人，我要是不做事，不等于告诉别人我有问题？哪怕装装样子，也得装得像才行。这几天除了去笑娣姐那里，就要在整个租界转来转去，就当是练功了。”
说话间秦锐向武馆外走，边走边低下头，脑海里来回盘旋的只有两件事：林梦龙从谭宅得到的那巨额珠宝，再就是那威力无穷的洪拳秘传。
天色黑了下来。
距离谭家两条街的地方，便是租界的旅馆区。这里大小旅社、饭店林立，各种档次均有，不管是腰缠万贯的外来富商，还是身上只剩几个毫洋却还是放不下体面不肯去住华界“大通铺”的潦倒之人，都能在此找到住宿的地方。
“巴黎旅社”在这些旅馆里并不出众，其名字虽然响亮，实际就是栋细高的二层小楼。门口那七彩灯泡组成的店招，一如老板的眼睛，常年眨个不停。斑驳脱落的墙皮，老旧的家具，加上门前那一地的垃圾，无不是在提醒人们，这里不管曾经如何辉煌，如今早已被冷落、遗忘，如同华界那些破落户。
整个旅馆唯一的好处只有一条，就是对住客的身份管理宽松，只要你按时交房租，其他的一概不问。在这里你可以自称大将军，也可以自称皇上，没人管你是谁。住在这里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有钱阔佬，个个想发财想得眼红。只是这些住客以及那位倒霉蛋老板都不曾想到，曾经有一笔巨大的财富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可惜就是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