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大地上,因为不久之前下过一场小雪,雪花带走了天空中的灰霾,所以空气显得十分清新。因为众人驶出上海城之后一路都是沿长江南岸北上,所以空气之中还弥漫夹杂着一丝略带土腥味的水汽。从上海嘉定经太仓通往沙洲县张家港的简易公路两旁大多是无主的滩涂荒地。上头只生长着一些半人多高的枯黄的芦苇蒿草,期间偶有长腿的水鸟和白鹭在其中踱步觅食,但只要众人乘坐的汽车一靠近,这些胆小的家伙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振翅高飞,在滩涂地上空盘旋一周之后,远远地落在他处,始终与人类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身穿修女服的珍妮-威廉姆斯坐在第二辆奔驰轿车的后排座椅靠右侧的位置,透过窗帘与车窗玻璃间的缝隙看着那似乎一望无际的荒凉的滩涂地,脑袋里回想着的却是自己位于公共租界里的家。自家花园里种植的韭菜马上就能收割了,爸爸曾经用这种奇怪的蔬菜跟猪肉和面粉放在一起,制作了一种叫做“饺子”的美味食物。如果不发生战争,日本人不侵占公共租界,那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一家人在一起快乐地包着饺子,过着平静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但车窗外那荒凉泥泞的滩涂地以及车厢里那股淡淡的汽油味把她从脑海中美丽宁静的幻想世界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开车的王子奇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谢巍神情肃然,小珍妮知道他们身上都藏有枪支,而坐在左手边靠车窗位置的母亲玛丽-威廉姆斯更是一脸愁容、眉头紧锁,大人们忧愁的表情不断提醒着小珍妮,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脱险,他们仍然滞留于日本人的控制区之内。说不定就在短短的数分钟之后,他们的行踪就会被日本人掌握,然后被逮捕羁押,自己和父母亲、哥哥都会成为设立在龙华地区的那座可怕的集中营中的一份子,稍有不慎就会永远长眠在这片东方的神秘国度的土地上。
“嗨,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正当她出神的时候,身旁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小珍妮回过头向用英语问话的那人望去,只见同车的那个坐在她身旁身穿修女服的日本女人一脸微笑地望着自己。这个女人虽然是日本人,身上却丝毫没有之前见过的那些日本士兵的那种骇人的杀气,反倒有一种邻居大姐姐的亲和感。而且她似乎跟前来解救自己一家人的那些中国人关系很好,大家对她都很友善和信任,所以小珍妮也并不怕她。
“珍妮佛-威廉姆斯!”小珍妮有些害羞地回答道。
“大姐姐你呢?”小珍妮看着大原沙耶加的眼睛,好奇地询问道。
“大原沙耶加,叫我沙耶加就可以了,请多多指教!”大原沙耶加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冲小珍妮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微笑着说道。
“嗯,沙耶加姐姐!大家都叫我珍妮。”小珍妮欢快地握住了大原沙耶加的右手,调皮地说道。
…… ……
与此同时,在殿后的那辆福特大卡车的驾驶室里,正在开车的颜仕国看着悬挂有纳粹旗帜的车队一行人十分顺利的通过了两个日军检查哨,日军根本没有拦截就直接放行了,十分感慨地说道:“纳粹德国虽然尽干坏事,但他们的旗帜对小鬼子还真有威慑作用,挂了这卐字旗,小鬼子就不敢轻易盘查阻拦了。这出城的一路上比预期的要顺利上许多呢!如果一直这样顺利的话,日落之后我们应该就能赶到张家港。”
“但愿如此吧,不过我们这才刚出嘉定,前往沙洲县还要经过太仓、常熟两县。这两处地方都有日军活动,万万不可大意!”坐在驾驶室居中位置,正在埋头查看着摊开在膝盖上的那份苏南地区地图的杨轶远却丝毫不敢大意,他指了指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两处地名,严肃地说道。
“老颜你们新四军江南挺进支队在苏南沿江地区从事对日游击作战多年,对这一带的地形和日军布防情况显然是了然于胸。你能跟我们谈谈这附近的情况以及需要戒备警惕的日军人物吗?”坐在最右侧靠车窗位置的陆子陵扭头询问道。
“苏南沿江地区水网密布,多丘陵和滩涂,中日双方在此争夺激烈,是开展敌后游击区的理想场所。其中西至丹徒句容、南至溧阳宜兴,东至常熟、北至江阴长江的这片广阔地域更是一片代表性的土地。对于我们新四军来说是开展抗日对敌斗争的理想根据地,也是我们下一步将要争夺发展并依托壮大的敌后斗争区域。但目前来看,鬼子在这片区域的守备力量还较为强大,我们暂时还没有与之正面交战的力量。在苏南地区的日军中高层军官之中,要数苏州宪兵队的米村良田中佐最为残忍狡猾、对待国共两党的抗日武装下手也最为狠毒残酷。这个小鬼子在日本军中素有‘猪突米村’的称号,以此来形容他与敌交战之时好似发狂的野猪一般奋勇当先、难以阻挡。他依仗着自己那作为日本陆军元老的将军父亲,在日本国内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期间就开始为非作歹,20岁之后就因为行为不检而被学校开除。但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还是被授予了少尉军衔,并被派往伪满洲国服役,在伪满洲国担任军官期间,他率部抢劫屠杀中国民众,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每次犯下滔天罪行的时候,因为他父亲和有关的军方高层的庇护,他总能逃脱处罚,职务不降反升,1937年日军大举侵华的时候他被调往日军第三师团,担任步兵大队大队长并被授予少佐军衔。日军占领苏州之后改任宪兵大队大队长,升为中佐军衔,年过四十的他却不喜欢乖乖地待在苏州城内,现在仍然每天率领着日军宪兵队外出,在附近县镇犯下无数罪行。这个混蛋最近更是率队对张家港、昆山、常熟等县进行了多轮扫荡,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大肆搜捕国民党军队残留人员和我党地下工作者,造成了数百人死亡,可以说他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是我们新四军在江南地区的最大的敌人和头号抹杀目标!”颜仕国一边冷静地驾驶着卡车一边愤恨地说道。
“组长,老颜说的这个小鬼子确实值得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虽然我们仰仗着霍夫曼大夫德国人的身份可以在苏南地区畅通无阻,但如果遇到这个老奸巨猾的米村良田的话,恐怕不容易简单糊弄过去,事情恐怕会变得非常棘手,我们要早作准备。”陆子陵听罢,沉吟片刻之后不无忧虑地说道。
“嗯,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害怕。我们此行的任务和使命就是帮助那些在日军的暴力迫害下侥幸逃脱的美英侨民安全前往苏北根据地,让他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传达给世界,为此我们可以付出一切,如果米村良田真的要对我们进行干涉阻拦,那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毙,正好可以将计就计搅他个天翻地覆!”杨轶远轻轻拍了拍别在自己腰间的那把驳壳枪,语气坚毅地说道。
“嘿嘿……听了杨组长你的这番话,我一下子就感觉充满干劲了呢。您说得对,与其担惊受怕想破脑袋寻思什么应对之策,还不如到时候见招拆招、见机行事来得更有针对性。”颜仕国嘿嘿一笑乐观地说道。
“这样的话,老颜,你给组织上写份申请,也加入我们‘利剑小组’怎么样?”杨轶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杨组长您可真会强人所难啊!可惜我颜某人是个粗人,习惯了战场上的打打杀杀,收集情报、潜伏刺杀这种细致的地下工作我可干不来啊!”颜仕国咧开嘴哈哈大笑道,车厢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车队一行沿着简易公路又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期间穿过了太仓县城。把守此处的是一个日军中队和伪军的一个团。把守城门的日军哨兵看到是插有纳粹卐字旗的汽车,又看到车上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神职人员,所以只简单翻看了一下霍夫曼大夫递上的由驻守上海的第十三军军部颁发的特别通行证,就挥手示意放行了。
正当众人以为一路之上再无阻碍之时,车队一行经过常熟县城之时,却遇到了大麻烦。当时的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在橘红色的夕阳照射下,天地都被染上了一层不吉的血红色。当先开道的由秦桐驾驶的奔驰轿车突然鸣了三长两短五声喇叭,这是之前大家事先约好的紧急停车信号。头车喇叭这么一响,其后的三辆汽车上的众人心里头都是不约而同的“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陆子陵的心头。
“怎么回事?车队为什么停下?”坐在殿后的雪佛兰卡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杨轶远跟陆子陵一起打开车门下得车来,冲着离开车子向自己走来的程季水和霍夫曼大夫开口询问道。
“前边是常熟县城,按照我们事先获得的情报来看,城里头应该只驻扎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外加两个连的伪军,守城门的应该只有两三名日军外加伪军的一个班。但今儿个城里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头,城门那里有一个班的鬼子和二十多名伪军,正在对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进行逐一检查,是不是我们的行动走漏了风声,鬼子有所察觉了?”程季水指了指前方五六百米开外的常熟县县城南门,不无忧虑地说道。
杨轶远和陆子陵顺着程季水手指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然看到县城南门那里聚集了三十多名鬼子和伪军,正在对五六辆进出县城的汽车进行逐一盘查。他们又举目四顾,扫视了一下县城城门洞周围的情况,发现城门两侧鬼子还各设有一个沙袋垒成的轻机枪射击阵地,一左一右两挺歪把子轻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足以封锁城门外一百米范围内的那一片扇形区域。鬼子如此严密的守备力量令杨轶远和陆子陵均感头皮一麻。
“当初计划要护送英美侨民前往张家港渡江,沿途要经过太仓、常熟、沙洲三座日军控制的县城,我就觉得这个任务难度很大不好完成,现在看来果然是十分危险。即使有霍夫曼大夫的身份作为掩护,恐怕也要冒极大的风险啊!”陆子陵皱了皱眉,低声感慨道。
从上海嘉定至沙洲县张家港的简易公路宛如一条细细的浅黄色的绸带,在农田和海边的滩涂地、芦苇丛之间蜿蜒向北,从常熟县城之内穿插而过。除了这条公路之外,县城周边都是干涸的水稻田以及泥泞不堪、荒凉一片的滩涂地。期间偶有田埂小路穿越而过,堪堪能容一头牛经过却无法行车。县城周边地势平坦,树木稀少,日军只依靠两挺轻机枪就能控制城南的大片区域,在这种无遮无拦的地方,如果日军一旦识破他们的身份,从城墙上居高临下配合城门洞周围的沙袋街垒对他们一行人进行夹击,那“利剑小组”的这四辆车无疑是绝佳的活靶子。
“老颜,这附近有其他可以绕开常熟县城前往张家港的公路吗?”杨轶远毕竟是“利剑小组”的首领,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工作者,即使此时此刻直面危险脸上却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和慌张的表情,他回过头来,冷静地冲开车的颜仕国询问道。
“很遗憾,这附近只有这一条从常熟城内穿城而过且可以行车的公路是通往张家港的,其余的都是一些只能走骡马的泥泞小道,汽车是没办法在那种狭窄而又颠簸糟糕的路面上行驶的。”颜仕国无奈地回答道。
“那看来我们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大家准备好武器,能瞒过去最好,实在不行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只能硬闯过去了。在此期间务必要保证被护送人员的安全,即使牺牲自己也不能让他们有所损伤!”杨轶远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严肃地下令道。
“是!”众人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霍夫曼大夫,接下来就要靠你的表现了。你能用自己的身份压住小鬼子他们最好,如果发现日军对你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就立即蹲下,双手抱头待在车内别乱动。我们搭乘的这四辆车的车门内侧都安装了防弹钢板,12毫米以下口径的普通枪弹都无法击穿这层钢板,所以你们不必过于担心。你们过度紧张的话,神态就会不自然,反倒容易引起日军的怀疑。”陆子陵不忘提醒霍夫曼大夫道。
“陆同志你放心吧,日军的这种严密盘查我是司空见惯了。我在中国生活了多年,帮助中共地下党进行人员护送和药品运输的任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无论走到哪里多多少少都会遭遇日军检查哨的盘查,对付这些日军哨兵我应该说是很有经验了。”霍夫曼大夫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略带德国口音的半生不熟的中文自信满满地说道。
“拜托你了!”杨轶远冲霍夫曼大夫点了点头真诚地说道,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大伙上车,按照原定路线前进。
守卫常熟县城南门的日伪军士兵惊讶地看着打南边从通往上海嘉定的简易公路上驶来了由三辆奔驰轿车和一辆雪佛兰卡车组成的车队。这支车队的每一辆车的左右车门和车顶上都印刷有硕大的红十字标志,打头的那三辆奔驰轿车上还均插有两面迎风飘扬的纳粹德国的卐字旗。要知道当时中国国内的汽车数量十分稀少,尤其是进口的奔驰轿车,更是身份的象征。而那三辆奔驰轿车还都插有日本的盟国德国的旗帜,更说明车内的人员地位崇高身份尊贵,来头不小。
随着打头的那辆奔驰轿车距离日军设立在南门外的检查哨越来越近,坐在头车后排位置上的威廉姆斯先生脑门上渗出的汗珠也是越来越多。看着日军士兵手中的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夕阳照射下折射出阵阵寒光,亲眼目睹过日军在上海公共租界内暴行的威廉姆斯先生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起来。虽然他也想跟身旁的霍夫曼大夫一样保持冷静,但却发现自己的呼吸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不知不觉间手心出汗,后背上也是冷汗直冒。他用尽全部的毅力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担心害怕,只好用手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装作虔诚的天主教徒一般,通过低声的祷告来平息内心的恐惧。
“政委,你看到了吗?城墙上还有一挺歪把子!”开着头车的秦桐冲副驾驶位置上的政委程季水努了努嘴,示意在南门城墙上鬼子还架设有一挺机枪。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挺架设在高处的机枪,鬼子的这个机枪阵位选得十分巧妙,万一打起来他们居高临下可以轻易打到我们,而我们佯攻的话子弹很容易打到城墙的城砖和箭垛上。如果等一会真的打起来,第一个要拔掉它!”程季水忧心冲冲地说道。
车队向前行驶了三四百米,在日军哨兵的招呼下逐一靠边停车开始接受检查。四名日军、外加六名伪军在一名日军少尉的率领下迎了上来,开始对车队人员身份进行检查。头车上的程季水和霍夫曼大夫只好下车走到那名日军少尉面前与之交涉。毕竟车队里头日语说得最好的就数政委程季水了,由他来冒充霍夫曼大夫的翻译最恰当不过了。
身穿一身黑色的神父装,脖子上挂着银制十字架,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霍夫曼大夫在程季水陪伴之下下得车来。向那名身形瘦小,留着仁丹须,长得好似一只狒狒模样的日军少尉走去。前方城门洞附近的沙包工事里的两挺歪把子轻机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着他两,使得曾经当过德国军官见惯了大场面的霍夫曼大夫心里头也有几分忐忑不安。但他却丝毫没有迟疑和退缩的意思,他在程季水陪伴之下走到了那名领头的日军少尉面前,彬彬有礼又不失威严地用中文询问道:“天主在上,我是德国教会医院的莱茵哈特-霍夫曼大夫,之前向十三军军部提交了前往常熟乡下进行布道和免费巡诊的申请,这是十三军军部批准我进行上述活动的特别通行证,您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长得像只狒狒的日军少尉约有三十来岁,皮肤黝黑,长着一双凶残狠毒的三角眼。他接过了霍夫曼大夫递上的十三军军部批发的特别通行证,又看了看霍夫曼大夫的那一身神职人员装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用日语询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接到的批准?我们怎么没有接到你们要来这里进行宗教活动的通知?”
面对那名日军少尉的疑问,听了由程季水翻译成中文的日军问话之后的霍夫曼大夫并不惊慌。他指了指那份货真价实的盖有控制整个江浙地区日本驻军,司令部设在上海以泽田茂中将任司令的十三军军部印章的特别通行证,用略带德国口音的中文语调再次问道:“你们没有接到我们前来传教布道和免费巡诊的通知吗?要知道这个命令可是十三军最高指挥部直接下达到苏州地区驻军最高长官手中的!是不是在逐层下达的时候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你们没收到?我这份通行证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这点阁下没有异议吧?要不然你可以直接打个电话给十三军军部,当面证实一下!”
那名日军少尉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显然对此消息一无所知,但霍夫曼大夫那种镇定自若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丝惶恐,毕竟来人可是一位来头不小的德国人,听他的口气似乎跟十三军的高层还有往来,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少尉小队长,必须得低调一点才行。对方的合法证件一应俱全,又是盟国德国的公民,所以得小心处理。况且他提供的特别通行证似乎也没有造假的迹象。
这时候那名日军少尉身边的一位较为年长的军曹凑在他的耳边,低声提醒道:“报告少尉,这位霍夫曼大夫是苏州城内的名医,不但医术高超而且道德高尚,军政两界的高层都有不少是他的熟人。加上又是德国神父,且经常免费救治各地难民,所以在支那民众中也拥有极高的威望。去年夏天的时候咱常熟宪兵分队的副官长谷川大尉的太太美智子夫人在苏州城内游玩之时突然早产,就是送往了霍夫曼大夫开设在苏州城南的德国教会医院才保住了一命。卑职陪同长谷川大尉前往探视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决计不会认错,这老头就是霍夫曼本人。况且他车内的那一行人大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神职人员,依卑职看来也不可能混入什么危险的人物。如果我们在此过于为难于他,万一他记起来这摊子事而招来了长谷川大尉作担保,我们很可能会吃力不讨好,召来长谷川大尉一番训斥责骂。”
常熟宪兵分队的副官长谷川大尉一向以脾气暴躁、对待下属严苛而出名。一想起他那番声色俱厉的训斥模样,那名日军少尉的脸色就好一阵的发白。他立刻心领神会地冲那名好言提醒的军曹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头还是对这些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行人的来历和身份存有怀疑,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深知眼前的这些人自个儿是万万惹不起的。于是他只好将手中的那份特别通行证恭恭敬敬地交还到了霍夫曼大夫的手中,随后立刻冲检查哨的其余日军士兵和伪军挥了挥手,命令众人收起拦路杆,搬开路障,让车队一行人入城。
霍夫曼大夫接过了那名日军少尉递还过来的特别通行证,慢条斯理地将其折叠之后放入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用中文挪揄道:“少尉先生,现在我的车队可以进城了吗?”
那名日军少尉脸上一红,连忙道:“当然可以,请,请进!霍夫曼大夫——额——常熟县全体皇军将士欢迎您的到来!”
霍夫曼大夫没有搭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那名日军少尉,而是转身跟程季水一起直接上了身后的奔驰轿车。随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程季水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冲身后的其他车辆的司机大喊了一声:“进入常熟县城,依次序快速通过!”
“我是常熟宪兵分队一小队的金泽军曹,我将引导各位从常熟县城内穿城而过,从北门检查哨出城,各位请随我来!”刚才的那名提醒日军少尉的年长的军曹骑上了城门洞内的一辆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扭头用并不怎么纯熟的中文冲霍夫曼大夫一行人说道。
“那就有劳你了!”坐在头车副驾驶位置上假扮成霍夫曼大夫的秘书和翻译的程季水把脑袋探出车窗用日语答谢道。
接到日军少尉命令的日伪军士兵移开了挡在通往县城南门内道路上的拦路杆和圆锥形路障。车队一行四辆汽车并未熄火所以当开道的日军摩托发动起步之后也紧紧跟上,陆续向城内驶去。
坐在殿后的那辆雪佛兰卡车上的杨轶远、陆子陵和颜仕国各自轻舒了一口气。陆子陵透过车窗向常熟县内的街道看去。城内的主干道只有两条,呈十字交叉,道路两旁的房屋也是稀稀拉拉,破败不堪。显然在日军高压统治之下,常熟县内的普通民众的生活过得并不容易。
在金泽军曹引导之下,车队一行人畅通无阻的通过了常熟县城,很快驶到了北门外的检查哨附近。相较于直通太仓港、上海嘉定两处要地而戒备森严的南门检查哨,只能通往偏远的沙洲县一地的北门检查哨这里守备力量就要薄弱许多。当众人行驶过来的时候,陆子陵看到北门检查哨这里只有一名日军军曹带领着两名日军士兵外加一个班的伪军在值勤。城门洞附近只有两处沙袋垒成的工事以及一座木制岗亭,工事里连一挺机枪都没有。
“吱呀——”当先开道的金泽军曹按住了刹车,停下了九七式边三轮摩托,其后的车队一行人也纷纷挺停驶了下来。
“前头就是沙洲县的地界,就不属于我们分队的管辖范围了。我只能送各位到此了。”金泽军曹指了指城北方向的那一大片滩涂地,冲从头车下得车来的霍夫曼大夫和程季水说道。
“十分感谢您,金泽军曹,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霍夫曼大夫走上前来握住了金泽军曹的双手,假装感激地说道。
“实在不敢当,霍夫曼大夫!您曾经救过我的长官长谷川大尉的夫人的性命,我不甚感激。这回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金泽军曹客气地说道。
“话说回来,霍夫曼大夫,听说您经常会携带许多药品前往农村地区进行免费巡诊,能否帮我们一个忙呢?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分队的一些新近补充而来的年轻士兵可能是由于水土不服的关系,多人出现了呕吐和腹泻的情况,严重影响了队伍士气以及日常的巡逻戒备任务。你这回正好携带了药物在这附近巡诊,能否抽空给我们的士兵进行一次健康检查呢?”金泽军曹眼神真切地恳求道。
“实在是抱歉,军曹先生。如果是军人家属有什么身体不适的话我还能帮助免费诊治一下,不过如果是军队士兵的话就爱莫能助了。根据我们德国政府和贵国政府签订的合约,作为德国公民的我禁止为中日交战双方的军人进行任何形式的救治和诊疗,如果我贸然违反上述规定的话,传出去德国巡捕可是会逮捕我的。这个规定也是为了防止某些德国人在金钱利诱面前,为中国军队救治伤员和走私药品,破坏德国和日本之间的同盟关系,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您的队伍出现上述的健康问题,可以向上级的苏州宪兵队汇报,他们会派医疗队下来诊治的,相信只要服用一些抗生素类的药品,马上就能好转的。”霍夫曼大夫听闻之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装作无奈的样子说道。
“您说得对,是我突兀了。”金泽军曹挠了挠头,略显尴尬地说道。
“霍夫曼大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赶紧闪人了!这座县城总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程季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随后凑在霍夫曼大夫耳边低声提醒道。
话音未落,突然众人身后响起了“嘎吱——”一连串略显刺耳的刹车声。程季水、陆子陵等人循声看去,只见五辆车斗上头架设有歪把子轻机枪的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从城里头驶了过来,急停在了陆子陵等人的车队旁边。
那五辆突然出现的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刚一停稳,一位身高一米七出头,身形结实,身穿佐官服,腰挎指挥刀,戴着白手套的日军中佐就在多名日军宪兵护卫之下走到了众人面前。
“哟,让我们尊贵的客人在这破烂不堪的县城里头到处乱晃,你是白痴吗?你这个白痴军曹,可真不让我省心啊!”那名日军中佐皮笑肉不笑着走到众人面前,狠狠地瞪了一眼噤若寒蝉的金泽军曹一眼,略显不满地呵斥道。
“初次见面,霍夫曼大夫,鄙人米村良田中佐,现任苏州宪兵队大队长!听闻您在这附近免费巡诊,我就直接从苏州城内赶过来了,还好是赶上了!”那名日军中佐正是以凶恶残忍而著称的苏州宪兵大队大队长,有着“猪突米村”绰号的米村良田中佐,他的这番自我介绍令在场众人无不都是内心陡然一惊。
“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霍夫曼大夫,你的车队里头装着一些不应该在此出现的稀奇古怪的‘货物’吧?”米村良田中佐用眼睛扫视了一下霍夫曼大夫身后的车队,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出了一句让陆子陵一行人内心一紧的问话。
“该死!是‘猪突米村’!”颜仕国咬了咬牙,又恨又怕地低声说道。杨轶远和陆子陵闻言顿时面色一变、心头一紧,不约而同伸手握住了腰间的手枪的枪把,打开了保险,做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
正当众人后背发冷、额头冒汗,枪弹上膛准备开打的时候。直面米村良田中佐的霍夫曼大夫和程季水却是不慌不忙,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霍夫曼大夫摊了摊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中佐阁下,您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不要让我把话说两次啊,霍夫曼大夫!我问你是不是在那四辆汽车里藏了几名混蛋美国佬啊?!别想轻易糊弄过去,快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米村良田中佐显然没工夫跟霍夫曼大夫打马虎眼,他突然凶相毕露地冲霍夫曼大夫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