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王答应了燕燕。送别之后,便一路向东,去寻制作骨渡伞的材料。
这伞灵气逼人,需十大魔物中任意三魔内丹方能炼就;需妖魅、妖魇两族中任意一妖的两节灵骨作为伞柄;需莽苍山上千年竹研成伞面,方能万年不朽。
他拼劲全力斩杀三魔,取走内丹,还因此在旗清府赢得美名;又千里迢迢奔赴莽苍山,用尽一年才找到一根千年竹;等他收集起这两种物件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独独缺了妖族的灵骨。
并非他取不来。那三魔的实力不属于任何一个妖族,他照旧能死里逃生。
无法取得妖骨,只因他没有骗燕燕,他也是妖。
妖杀妖,天理难容,乃是入魔之兆。
他并不愿意成魔。
沙王搜寻遍了史册,才挑出些只言片语,说哪里哪里的魔骨可来替换妖骨。他心道燕燕应当认不出,取魔骨制成伞时,已是五年后。
这五年间,封魔之原终于平定。而人族与妖族却并没有想象的和睦。不知是产生了什么嫌隙,三年前妖族大将军盛邈提出再战,奔赴睢平城后,却再也没能回来。
沙王对于旁人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他只关心他的燕燕。
燕燕所在的村落,同陉海山离得十分近。可不知为何,他这次寻得格外艰难,再次寻到小村落时,村人已经不认识他了。
“什么?你要找燕燕?”路人揉了揉耳朵,似乎认出了他,“可惜燕燕三年前就已经嫁人喽……”
沙王一颤,没敢听下去,拔腿便朝记忆中的屋舍狂奔。
他找到燕燕时,她正在画伞。
一柄柄朱红纸伞,在她轻摹细描间,眨眼开出朵朵三角梅。墙上陈旧的双喜落了灰,她换了身素衣,闻声看他,声音波澜不惊:“你来了。”
沙王以为自己会质问,会咆哮,会歇斯底里……可他错了,留给他的只有冷静,近乎死亡的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不为什么。”燕燕轻描淡写答道,“成婚后他去睢平城跟从盛邈将军,一直没回来,应该是葬在那里了。”
难怪她会穿白衣;难怪屋里挂满了白绢;难怪她脸上露着哀色!
这种神色虽已淡去,沙王却记忆犹新。封魔之原外,这种极致的悲哀并不少见——那是看着所爱之人故去才会流露的情感,深藏于心。
“所以,你为他戴孝三年?”沙王深吸一口气,将骨渡伞拍到她面前,冷道:“我不管。我不管这五年你经历过什么。伞我拿回来了,你定一个时间,戴孝结束后,我即刻与你成婚。”
烛光之下,燕燕的神色微动,眼角不经意间湿润了。
大婚定在了隆冬。
白毛风正盛。铺天盖地的大雪卷过这小城,那一隅的喜红显得格外落寞空寂。
她们的婚宴没有一个人参加。他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像是五年前生怕她走掉那般。
他与她在飞雪乱天之中,在一片死寂之中,在冷风肃杀之中,拜堂,成亲。
夜长梦多,红烛摇曳。黑暗中的一点暖色溶不开屋外纷飞的大雪,她轻抚着伞不置一词。
燕燕当然能看出,这是柄用魔骨替换的骨渡伞。
她将伞推到他手中,却道:“你能不能撑起这把伞?”
沙王接过伞,轻松撑开,低声开口:“燕燕,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无论如何,我始终喜欢你。”
不料燕燕将伞接过,亦当着他的面一寸寸撑起,“可巧的是,原来夫君身死之后,我竟也能撑起这骨渡伞。”
没有多余的话,沙王已经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那晚他喝了个烂醉,却没动她一根毫毛。
他去了青楼,不要姑娘,只是雇了间房拼命喝酒,一喝便是三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偏偏要找人将自己去青楼的消息散布出去,偏要让燕燕知道这件事。可燕燕没有丝毫触动,照旧画着她的三叶梅红纸伞,连卖伞时看见他,都能面不改色问候,一脸云淡风轻。
他在青楼结识了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名叫恨烟,不卖身,只日日隔着屏风帮人作画。沙王一腔郁闷无处宣泄,不知怎么,便和她攀谈上了。
恨烟说:“既然骨渡伞不是真的,你又何必在意能否撑开的事实?”
“如果实在心有芥蒂,这么耗着不如放手;如果能够放开,便学着放开吧。”
沙王沉默许久,请求恨烟为自己作最后一副画,两日后来取。
他想再试一试,抱着亿分之一的可能,相信燕燕会接受自己。
可他错了。
燕燕得知他在青楼喜欢恨烟,并想休了自己之后,只是点点头,说了四个字:“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她对他的八年,给了简简单单的四字答复。
沙王怒了。他怒了,彻底地愤怒了。他将燕燕桌上的笔墨齐齐掀翻,不经意间洒落出一副人像来。
燕燕慌忙去捡,却被沙王先拾进了手中。
这一定是燕燕那短命的夫君!他怒不可遏,抬手要撕碎,却无意间瞥见了画上之人的容颜,剑眉长挑,竟然是他。
沙王一愣,又仔仔细细将画看了一遍。笔触熟悉而独一无二——是恨烟的画法!
他愕然回头,燕燕却没有直视他。
“为什么?”他喃喃着问。
没等燕燕回答,他忽而附身含住她的唇。
绫罗幔帐轻摇,烛火被寒风吹熄。最原本的欲望失去了最后的囚笼,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肆意纵横。他衣衫尽落,她花冠不整,八年来所有的隐忍、委屈、绝望与愤恨,都于这一刻缠绵交织,于这一刻猛然爆发。
她不予回应,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无声无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