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烟学会万象幻术之事,如同往缚灵派劈了一道惊雷,让全派弟子惊得三日说不出话。
这本应是一件好事,毕竟按照人界的年岁看,喻烟不过豆蔻。学会万象幻术在缚灵派不是新鲜事,但是十五六岁的弟子学会万象幻术,足以让整个门派都炸开锅来。
可掌门与诸位长老的脸上皆是说不出的阴沉。
文石掌门自然知道众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矛盾无非只有一个——喻烟是妖。是天性就比人族更容易掌控术法的妖。
一个喻烟,尚且可以容忍;可万一喻烟只是个先河呢?万一等到众掌门西归之后,喻烟反手夺过掌门之位,将缚灵派逐渐过渡到妖族手中,又该如何呢?
如果缚灵派交由天生具有优势的妖族掌控,人族迟早处于劣势。届时妖族愈盛,人族愈弱,两族矛盾加剧,缚灵派又该何去何从?
最为激进的抱阳长老率先开口:“依我看,就应该把喻烟逐出门派去。谨小者大,慎微者著,有了她一人,便有了破戒的可能。不能让缚灵派的基业葬送在我们手中啊!”
一旁的负阴长老却劝道:“凡事有利有弊。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能修出万象幻术来,此时将她逐出门派,只会徒增些闲言碎语。我看不如闲置几年,待到喻烟修习松懈了,抑或闯出事儿来,再将她逐出我派也不迟。”
文石掌门禁闭双眼,不置一词。
末了他终于开口,“负阴,抱阳,你们可还记得,三大派修行的宗旨是什么?”
“……自当是顾全天下人安危,维护人界安定。”
“可喻烟虽为妖族,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他冷然道,“何况依我所见,人族同妖族互融互通本就是趋势。她倘若能够壮大我缚灵派,让缚灵派真正做到有用于人,又何惧人妖之别?”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拂袖而去,“逐出门派之事切勿再提了。人事兴衰自有定数,该留的我说什么也会让她留下,该走的……我也留不住。”
那天的云很厚,天气燥热极了。文石掌门踏出殿门后,才发现喻烟一直站在原地,手揣经卷,惴惴不安地看他。
有一束光从他眼前晃过,他望着喻烟,走了个神。
妖界阳光稀薄,养料不足。是以妖族幻化出人形之后,皮肤总是透着略显病态的苍白色,骨架也往往生得小巧精致。文石掌门远远看了喻烟一眼,竟好似梦一般,一晃眼,她竟然都这么大了。
如果女儿还在,差不多也是她的年岁吧。
文石掌门轻笑一声,走上前去。
喻烟将怀中的经卷给他,脸上难得的有些紧张和惶恐,“师父,这是弟子们的考卷。”
是了——缚灵派上下,没有哪位弟子的字比喻烟的更工整。掌门批阅前,往往习惯于让喻烟再誊抄一遍。
只是往日她抄完,都直接放进书阁中了,怎么今天还要来殿前找他?
文石掌门接过考卷,本想让喻烟退下,可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变了心意,“喻烟,你随我来书阁一趟。”
他将众位弟子的考卷排开,亲自交由喻烟朱笔,告诉她如何批阅。谁知喻烟接过朱笔,又听由自己来批红后,吓得将那笔扔在了地上,附身叩首不起。
文石掌门眉头微皱,“喻烟,你这是干什么?”
“掌门大恩大德,喻烟没齿难忘……”她声音颤抖,隐含哭腔,“可喻烟毕竟是妖,掌门您如果为难,喻烟自己离开师门便是了……”
文石掌门沉默。良久,忽而问道:“喻烟,我问你,人和妖的区别是什么?”
喻烟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既然说不出来,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文石掌门淡道,“不管是人是妖,还是魔、是仙,到头来都逃不掉生老病死那一遭。放在这偌大个天道轮回之下,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不要因杂言碎语,扰乱了自己的视听。”
后来喻烟宽慰了许多。掌门似乎不曾说错过一句话——等她真正练会了万象之术后,原先那群弟子果真不敢再招惹她,除了看待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的日子还真的清净了很多。
喻烟喜欢在闲暇时间找掌门讨教。她觉得天外有天,即便自己修成了万象幻术,总该会有更加厉害的术法。这么一讨教便是三年。
三年后,喻烟十八。放在人界寻常百姓家中,是个成亲当娘的年纪了。
可她除却掌门,对其余男弟子看也不愿看一眼。
女大十八变,喻烟也从原先瘦瘦弱弱的小白菜,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加上她那一身爱搭不理的气质,缚灵派不少男弟子动了春心,送的信都能堆满院子。
喻烟对于文石掌门究竟是什么情感,她自己清楚得很——打小在仇人堆里长大的孩子,倘若能遇见一个真心愿意陪伴自己成长、替自己开导的长辈,自然也会同他多亲近一些。
喻烟背井离乡久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文石掌门对她来说,亦师亦友,也填补了她没有父亲的空白。
但是她从未动过其他的心思,遑论高山仰止的文石掌门了。
两人在书阁中相伴的三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她是他的徒弟,他将她当作女儿,不知不觉间便架构起了更甚于师徒情的亲情来。
但其实,缚灵派中关于他二人的流言,早已满天飞舞。
直到那日,两人闲来无事一并散心时,掌门忽而提了一句:“喻烟,你也大了,不知你中意哪种男子?”
喻烟想也没想,“师父您这种。”
文石掌门被呛了一下。他心知是玩笑,也笑道:“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的。若哪日你寻得如意郎君了,可以用骨渡伞来证明他是不是真心。骨渡难渡,唯有忠心不二的人才能撑开。”
这句话也算半个玩笑,因为骨渡伞究竟长啥样就没人见过。
怎奈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