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无心的话，被缚灵派弟子改编成了无数个版本。他们乐此不疲地讨论着轶事，直到流言传到两位长老耳中。
所有的问心无愧，都敌不过一句人言可畏。
那之后，喻烟有一个月没有看见过她的师父。
再遇之时，是在殿门之外，文石掌门行色匆匆，见到她时，蓦然一惊。
喻烟开门见山，“师父，您最近为何不去书阁了？”
还把一堆经卷拿给她批阅，简直要把她累死。
文石掌门默然不应，道了声“你先退下”，转身又要走。
喻烟忽而高声叫道：“师父，为什么连您也不信我？您说不要因杂言碎语，扰乱了自己的视听，可为何您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
文石掌门忽而松出一口气。
他回身毫不避讳地看她，难得柔声道：“傻孩子，我怕我走之后，你会在缚灵派孤立无援，这才放手让你与同门多接触的。”
走？
迎着喻烟不可思议的眼神，他淡然开口，“人界同妖族议和，决心在北漠筑下封魔之原，阻滞魔族。届时不会再有灭族的恐慌了……也不会再有人，像你一样了。”
他说：“我决定把缚灵派，交到你手里。”
……
后来掌门去了北漠。
喻烟第一次违逆他的命令，公然出走缚灵派。
她知道掌门此去凶多吉少。三大派的掌门，皆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筑下封魔之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她真的不像掌门想象的那么坚强。没了掌门，她只会如履薄冰，即便有万象幻术在手，也不见得别人会正眼瞧自己。
她毕竟是妖。
这下便有意思了，她又被同门传成了跨越种族、跨越辈分、不惜一切追求禁忌之恋的妖。
喻烟打听到了掌门的故事。原来掌门故居是遥州。他有一女儿，十五年前因魔界入侵消失不见了。盛邈亲自下魔界找寻，末了只给了文石掌门女儿失踪前所佩戴的荷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喻烟听后，隐约觉得耳熟。她从自己的房中翻出了一个荷包，是自己十岁时掌门送的，已经很久了，上面还印着三叶梅的花纹。
她拿着这荷包去了遥州，谁想荷包竟显了灵。
顺着指引，她找到了露华楼。
露华楼中有位姑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燕燕。
说她是十五年前，被人从魔物巢穴外发现的。
看燕燕的模样，倒也有七八分同文石掌门相像。她比喻烟要高一些，长得也要结实一点，一双柳眉总是微竖，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故而，客人们对燕燕开的价，也比露华楼中其他姑娘要少很多。
喻烟在露华楼外逗留了七日，每日都见燕燕将自己那四仰八叉的眉描得温温顺顺，挤出笑来也要陪客。不知那厚厚的胭脂之下，究竟粉饰了什么。
第七日时喻烟终于看不下去，离开了遥州，从始至终，都没有和燕燕说过一句话。
说实话，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燕燕——她心中的燕燕，应当是和文石掌门一样磊落端庄之人，而不是身陷酒池肉林之中阿谀逢迎。
她不愿回到缚灵派，不愿去任何地方。听闻掌门到了北漠，她干脆也只身前往北漠。只是不料等她赶到之时，掌门已经故去了。
缚灵派掌门之位缺失，两大长老只修得万象之术皮毛，谁继承掌门之位都不得服众。末了二人无奈，只好再派弟子联系喻烟，请她回来接任掌门之位。
“接任？”喻烟朝来人轻蔑一笑，“你们是来接应我的，还是来扶持我的？”
不由报信之人回应，她飘然而去，只留了一句话：“不用再找我了。今后缚灵派中再无我这个弟子，你们找也找不到的。”
她找到了陉海山，一处除了流沙一无所有的荒山。
在这里凝成幻术，投射出遥州城的模样。
“就用这种方式，替她重活一次好了。”她想。
也许她从小就是个替代品，妖魅一族的替代品，燕燕的替代品。可她甘之如饴。
她把自己装成燕燕的模样，又寻到了一住处，从此便画地为牢般深陷幻术之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画伞，把荷包上的三叶梅描摹在伞面上，再将纸伞拿出去卖。日子清贫，却少了很多闲言碎语，倒也快活。
如果不是沙王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那一方幻象之中，喻烟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会以这种形式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