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挨得这么近，第一次被一个姑娘这么紧地抱着，第一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第一次如此不成体统的……反正许许多多第一次，都栽在了这家伙手上。
唐休明的脑子直接打了死结，方才好容易体会到的心境咻地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大气不敢喘，分明紧张惶恐得要死，却又不敢一把将她推开，只好瞪大眼，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呼吸。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姑娘？”
她皱着眉，一把捞住他那不听话的手，这才继续心满意足地去见周公了。
唐休明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她抱着，过了许久，才开口轻道：“一直称呼你姑娘也不太方便……你没有名姓是吗？”
他的声音很是低缓好听，许是没经过变声期的缘故，虽然稚嫩了些，但也丝毫没有影响那抹宁静澄澈。她像是听到了山间积雪缓缓消融，只觉得舒心极了。虽听不懂他说了什么，还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她倒是比白日所见之时，还要乖觉上许多。
唐休明稍作一顿，犹豫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又问道：“你是盛将军的后人……妖魅族的是吗？”
“妖魅……魑魅……”他喃喃念着，“可惜怎么听，都不似女孩的名……便撇去双鬼，唤你离未吧。”
离未。
昏昏欲睡中，她只听见了最后这两个不知何意的音节，伴她一同进入寒寻山上的第一场梦之中。
那天的夜里，白雪纷飞，将一整个院子装点得分外空灵纯净。有寒意和一股柔软的温暖包裹住她，让她即便身在异乡，也没来由感到一丝丝心安。
就如同，回到了国都一般。
而她身边，唐休明一夜未眠。
次日离未醒来时，只看见他的侧颜。她心下好奇，忙偏过头去看他。唐休明躲闪不及……叫她对上了一双通红通红的眼。
离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对自己这“杰作”分外满意，竟还赖在他怀里，蹭了好半晌才愿离开。
唐休明尴尬地摸摸下巴，无奈道：“小祖宗，你就别打趣我了……”
小祖宗。这三个音节好有趣，是在叫她吗？
她背起手，得意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像是故意让他知道自己很精神一般，宛若一只故意使坏的猫。
而唐休明就很凄惨了……被她这么一靠，双腿都发麻没了知觉，他得扶着一旁的床沿，才能勉勉强强站起身来。
离未就这么看着他踉踉跄跄走出门，将外面的书册收拾好，在他身后笑得没心没肺。
唐休明没有恼，却听着她清脆的笑，不知为何，心情竟然也好了几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大放晴。近些天寒寻山上的天气倒是挺好，阳光很足，为这素来白雪皑皑的山添了不少暖意与诗意。
他的情绪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感觉同她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吧——她是妖，他是人，分明听不懂彼此的言语，却还有悲喜，是可以相通的。
“离未，阿未……”他兀自喃喃念了几声，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名字说顺口，就见她赤着脚溜出门来，很是新奇地往雪上踩。
唐休明还顾及着她那晚的寒症，对此吓得变了脸色，忙上前要将她拉扯住，“你病还没好……”
谁料他碰到离未手腕时，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住了。
她的手不再似昨夜那般冰冷彻骨，而是温温热热的，就好像小小一盆炭火。手上的伤已经结成了痂，看样子用了金疮药，恢复得还挺快。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的身体……和冷血动物一样，随着温度变来变去的？
不，不一样。今天虽然有太阳，但也不至于这么热，不至于让她热得和一团小太阳一般。
他微微蹙起了眉。
谷枫只给了他关于寒症的药，却并没有告诉他，还有什么与之相反的症状。唐休明一时也判断不出，她这状态是好是坏，只能摇摇头，打算暂时先不再管了。
然而他刚回过身，就猝不及防对上了她掌心里的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雪人。
经历了昨夜一晚，她似乎同唐休明亲近了许多，非要将那个雪人塞给他——其实说雪人有些勉强，因为那顶多就是两个雪球凑出来的团子，叫糖葫芦都还勉为其难。
这姑娘记东西倒是记得快……唐休明将那雪人拿在手中，一低头却对上了她晶亮晶亮的眼神。
他微微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堆雪人？”
但他可没时间——昨天耽误了这么久，抄经书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今天少说歹说也要给补上。
不过对她，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唐休明暗暗叹了口气，却道：“那你看好了。”
就见他并指一晃，指尖顿时荧光骤现。他微微阖眼，默念着书中的咒诀，试图将自己与那一混沌迷蒙、宛若天地初开的境界结合在一起，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以扁舟一叶，在这无边无际的瀚海中畅游……
这其实是唐休明第一次尝试幻术，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引导，只有那被他抄了一卷又一卷的《缚灵神行经》，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莫名其妙的触动。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甚至还隐约听见了雪花簌簌飞落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寂静的声音，澄澈而空灵，像是某人的眼神。在那一个境界之中，他尽力搜寻，从昨夜一直搜寻到谷枫来寻他那日，搜寻到门外打雪仗的同门，和插了根胡萝卜的小雪人……
直到耳旁的一声惊呼，将他的思绪打断。
他睁开眼，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早被堆起了一个雪人。
一左一右两根梅花枝，竟同昨天见到的那一个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