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吴岚下床从冰箱里提出冷水壶对着嘴倒,结果洒了一脸。
其实也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就是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有焦味,好像哪里着了火,于是就挣扎着逃离恐惧。吴岚知道还是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的原因,后来敛尸,火化,虽然都托了人帮办,中途总也是要接触的,那可怕的阴影就一直缠着他。
他从小到大一路顺遂,不知何为无常,一个活生生的人,几日不见就变成了那副样子,这超出了吴岚的接受范围。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除了那个神经病警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可他却还是恍恍惚惚,总觉得有什么过不去。
无论如何,吴岚也没有言贞已经死了的实感,纵使墓地是他买的,他亲眼看着封上石板,刻上字,他却还是觉得那捧灰与言贞毫无关系。
但吴岚也知道纵使自己无法接受,可这就是事实了,那个他真心爱着的女孩,身体与灵魂都已经消弭了。纵使他正准备起诉公寓物业在消防方面存在疏漏,可即便官司赢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缺钱,多少钱也换不回言贞了。
吴岚拿过一瓶打开的白兰地,坐在床边边喝边翻着手机里言贞的照片和视频,看着看着又泪眼模糊。相册里最初的一张言贞的照片,其实是偷拍,隔着几层楼的高度俯拍下去的视角,即便手机像素不错,但放大了几倍拍出来还是有些失真。即便如此,照片里的言贞还是美得令人心动,她独自坐在凌乱的天台上,风将她的长发吹乱,遮盖了一部分的面容,她也不用手去拨,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饼干,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她的气质太特殊了,就好像没有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一缕风。
注意到言贞完全是巧合,言贞上班的服装厂和他仅一巷之隔,吴岚平时也不怎么爱动弹,中午休息都喜欢舒服地待在办公室里。当他喝着咖啡,将椅子转向背后的落地窗,在灿烂的阳光下刚好看到言贞出现在天台上。她的头发,脸庞,都在发着光。
是一见钟情。虽然当时吴岚不觉得。
那之后吴岚总是不自觉朝固定的位置望去,可言贞并不是每天都会上天台吹风,就算来了,也只待一小会儿。可即便是那一小会儿,吴岚只要看见言贞,就会觉得是美好的一天。
吴岚就这样以“偷窥者”的姿态观察了言贞好一阵,她上班时会将长发绑起来,到了天台上会散开,头绳系住的地方卷得厉害,头发就像烫过一样略显凌乱的披散在背上。而回去时,言贞会非常快速地将头发绑成丸子,那一瞬间她美丽的下颚线和脖子会变得非常惹眼。她似乎在戒烟,有时候会拿出烟把玩,但不抽,换成饼干,棒棒糖之类的叼在嘴里。她一般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某一处,大概是在发呆。有一天风特别大,吴岚看见她还坐在天台边缘,心里有点发慌,第一次想要叫她一声,却又不知她能不能听见。最关键的是,他觉得失体面。直到言贞回去工作,吴岚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最开始吴岚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阶层的隔阂,他看得出来,言贞穿着简素,又在车间工作,估计也没什么学历。吴岚从未谈过差距这么大的女朋友,虽然他被言贞的外表深深吸引,却一时难以跨过心理障碍。
直到一个大雨天,吴岚从公司加班出来已经很晚了,他开着车子离开公司,雨刷器不停,窗子却还是被雨水浇得模糊不清,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即便如此,当他的车子经过言贞身旁,他还是一晃就认了出来。当时言贞没打伞,就那样走在大雨里,浑身都湿透了,吴岚将车子倒回她的身边,打开副驾的车门,对她喊:“你要去哪儿啊?我送你吧。”
是言贞吃惊的表情才让吴岚意识到自己多唐突,他们还是陌生人。
可是雨中的言贞美得令他不敢直视,不施粉黛的脸被湿漉漉的黑发衬得更加白皙娇嫩,楚楚可怜。她的上衣贴在身体上,露出内衣的轮廓,却不显得狼狈和色情。在吴岚眼里,她在雨里,在夜色里,周身散发着朦胧的洁白的光。
“我是隔壁公司的,之前见过你。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坐后面。雨太大了,你这样会感冒的。先上来吧。”吴岚说。
“谢谢你,但是没关系,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了。”言贞拘谨地拽着衣角说,“我身上都是水,会把车里弄湿的。”
“我之后洗车就好了啊,快上来吧,这个天气等车还不知道要多久。”
言贞咬了咬嘴唇,还是迟疑了一下,最后似乎是不想让他再等下去,才勉为其难地上了车。而且真的开了后座的车门,拘谨到直挺挺地坐着。
“你住在哪儿?”吴岚透过后视镜偷偷看言贞。
言贞小声报了地址。
“这么远?”
“是挺远的。不然你放我到前面的车站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开车也用不了多久。”吴岚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每天上班也太远了。”
“远一点的房子,租金便宜。”言贞后知后觉,“你是在哪里上班的啊?我不记得见过你。”
“我在前面的MG上班。”
“啊……”言贞张了张嘴,露出了一个意外的音阶,就不再说话了。
开到言贞住的地方花了四十多分钟,老旧的小区,狭窄的巷子,路灯基本都坏了,黑布隆冬,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开到里面难以掉头,言贞非要吴岚在外面停下,她自己走进去。但雨仍在下,吴岚拿出车子里的伞,撑在言贞的头顶,将她送到了楼门口。伞下两个人必然要贴得很近,潮湿的气息里吴岚却感到了一丝清新与惬意,他能感觉到言贞小心翼翼不碰到他,那双略带紧张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纯净的。
“谢谢你,”楼里的感应灯几秒就灭,言贞的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看得吴岚心惊,“改天,改天……我请你吃饭。”
“好啊。”吴岚立马答应。
“但我可能……请不了太贵的。”
吴岚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