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李菊芝连忙抬手按在余绍平肩上,另一只手把他的碗拿了过来:“我去舀,我去舀。”说完又走过来拍了拍余跃的肩膀:“阿跃,你看,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番茄鸡蛋,这番茄可新鲜了,鸡蛋也是土鸡蛋,你快吃吃看。”
余跃心里憋着一口气,看着余绍平那种死样就想揍他,但李菊芝低眉顺眼的样子也让他很心梗,他知道母亲只是不想父子俩又闹起来,只想家和万事兴。
余跃始终还是把那口气咽了下来,抄起筷子开始吃饭。
李菊芝像是才放了心,拿着碗就往厨房去,而余绍平还是像个大爷似的等着人给他上饭菜。
虽然最后没有打起来,可这顿饭的气氛始终是坏了,余跃草草吃了两口,就回了自己卧室,听着外面李菊芝无奈的劝说声还是余绍平时不时的叫骂声,心里更是烦躁不已。
卧室里收得干净整洁,并没有因为许久没人居住而有任何一丝杂乱,连书桌上都没有一点灰尘,看来是母亲经常在打扫。
余跃往床头摸了摸,掏出一把藏在夹缝中的小钥匙,那是书桌下最后一个柜子的钥匙,他轻轻的拉开抽屉,一本泛黄的涂鸦笔记本呈现在眼前。
抽屉里有些常年积蓄下来的灰,因为这个柜子没人能打开,所以李菊芝的清扫角落也涉及不到这里。
余跃把涂鸦笔记本拿出来轻轻拍了拍,然后躺回床头,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稚嫩的笔迹写着“余跃六年一班日记本”——那是余跃小时候的字迹。
涂鸦本里并没有画,而是文字,日记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隔一周才会有一篇,有时候一天会有两三篇,比如2012年6月17日这天,一篇长长的白纸上写满了三段小文字。
“2012年6月17日,天气阴。今天二胖把他爸爸的手机悄悄藏来学校里,他借我玩了一会儿,我看到有新闻上说,今年是世界末日,那可真是太好了,世界末日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死呢?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要冲到第一个,带上妈妈一起。”
“2012年6月17日,天气不知道。今天晚上二叔家请客,那个人渣又去喝酒了,他把妈妈打得耳朵出血,我哭着求妈妈去医院看一看,但是他不让,还拿断掉的拖把杆抽了我一顿。今天是第57次,余跃,你一定要记得,这个人渣所做下的一切,每一次都要记得。世界末日什么时候会到来?难道要等到年底吗?我觉得我坚持不到了……”
“2012年6月17日,天气无。杀人为什么会犯法,我好想杀了他。因为他早就把我杀掉了,我只能算报仇,不叫杀人,可是警察肯定不会听我解释的。”
一行行稚嫩的笔迹,写着让人触目惊心又啼笑皆非的文字,余跃面无表情的看着,像一个冷血的旁观者,透过日记本跨越时空,冷冷的观赏着小时候的余跃所有的黑暗面和伤痛。
“2013年1月1日,天气雨。新闻上果然是骗人的,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余绍平也还没有死……”
“2014年9月22日,第139次……”
“2015年……”
厚厚的涂鸦本直到最后一页都写得满满的,时间截止在余跃上高一的第一年,那天心理测试的老师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余跃明白,自己就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冷笑了一声,余跃把手中的涂鸦本合上,那些幼时所有的情绪,在现在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
卧室门轻轻被敲响两声,门外传来李菊芝小心翼翼的声音:“阿跃……”
余跃把涂鸦本塞到一旁的枕头底下,还是靠在床头没有起身:“妈,你进来吧,门没锁。”
李菊芝把门打开,先是探出一个头,看余跃并没有在忙什么事,才走了进来。
“阿跃,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早上陪妈妈去超市买晚上要做的菜好吗?咱们得买可多菜了,因为到了初一初二,是不时兴出去买菜的,所以明天得买够三天的,你想吃点什么糖果之类的,可以跟妈妈自己去挑。”说起春节,这位朴实的妇人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好啊,”余跃也笑了笑,他从来不想破坏妈妈难得的好心情:“那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我好久没去桐县的超市逛了,到时候咱们好好逛逛呀。”
“诶好的好的,妈肯定带你好好逛。”李菊芝更加开心了。
余跃偏头示意外面:“那人吃好了没?”
“快好了,阿跃,你别冲动,你爸他就是这个性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呐。”李菊芝以为他又要出去跟余绍平较量,连忙开始劝说。
“妈你别担心,我只是想着他吃完的话我去把碗洗了。”
“不碍事,你好好休息,这些交给妈妈来做就好。”
最后李菊芝还是没坳过余跃,洗碗清扫的家务被余跃一手承包了。
余绍平睡饱了吃饱了裹上他那件发黑的旧棉衣又出去找牌友唠嗑,余跃乐得眼不见心不烦,余绍平不在,感觉整个家的空气都变好了不少,母子两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彩排。
李菊芝把一盘核桃和瓜子放在余跃面前,又从厨房不显眼的纸箱里拿出一包干果递给他。
“阿跃,刚才你爸在我没敢问,你这段时间在江陵过得还好吗?怎么妈跟你视频的时候你都不在原来的屋子里了啊。”
余跃嗑瓜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想到母亲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以前梁有圣家的卧室里是造型夸张的吊顶灯,后来自己的租的房子里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炽灯,而且他每次接母亲电话都会跑到白墙前,这样就看不出装修风格和家具等等有什么不同,却没想到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嗯……是,先前那个房间漏水,所以梁老板就让我搬去了隔壁一间。”余跃在段时间内想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
“哦哦这样啊,那确实,漏水的房间容易风湿,对身体不好。”李菊芝并没有对余跃的说辞有任何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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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市作为S省经济发展水平仅次于省会的大城市,每年外来务工的人都特别多,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城市总是比往常空旷——因为大部分人都回老家了。
双峰夜校也象征性的放了三天假期,从今天开始到初二正式收假,虽然不上课,但是盛临一刻也没有放松,每天窝在家里刷题,偶尔出去买点菜回来做饭,养活自己和盛源,生鱼小摊从余跃回家起就正式关门大吉,只有061小摊还在坚持,不过昨天起刘大发也正式关门了,年关时节的,客人实在太少。
“苍天呐……”盛临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感觉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难道是学习学得太努力导致近视了吗?他可不想每天架一副眼镜。不过好在揉了揉眼睛后,世界又清晰了。
盛源面对他的嚎叫无动于衷的坐在房间角落的垫子上看着一本冒险小说。
这一个多月来的治疗并没有什么起色,但也没有恶化,甚至他已经可以接受了这个天天在自己面前的哥哥,只是却还不敢出门。
“源儿,源儿!快来给哥哥揉揉肩,我感觉快要死了啊。”盛临僵着脖子喊着。
盛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诶,真是白养你个小胖子了,诶……”盛临一脸悲愤,只好暂时放下心爱的五三试卷,艰难的站起身,往床上直愣愣的倒了下去,打算睡一个好觉。
盛源看了看手表,才刚九点多,撇了撇嘴,继续捧起手里的书看起来。
正看得入神,一个扫兴的声音响起。
“源儿,跟你商量个事。”
盛临没指望弟弟能回复他,接着说:“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玩,怎么样?”
余跃才不过离开了短短几天,他觉得自己仿佛寂寥的度过了许多年。
特别是在万家团聚的这种好日子,盛源每天也不跟他说话,有时候自己真的感觉寂寞得要疯了,唯有刷着五花八门的变态高考试卷才能纾解自己心里的孤寂。
也是在刚刚,他有突然想去桐县看一看的想法。
趁着这几天放假,他没打算要去打扰余跃跟家人的春节,只是想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自己没参与的记忆。
“不去。”
终于,盛源开口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但却是拒绝。
尽管如此,盛临也已经很是喜出望外了,他趁热打铁的打算开始跟盛源对话:“源儿,明天就是春节了,过年的日子,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呢?哥哥陪你。”
盛源却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不管盛临怎么找话题,他都埋头沉浸在自己手里的故事书里,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静默无声的弟弟,盛临也只好作罢,他翻了个身,心里始终有些空落落的,闷着声音像是自言自语道:“其实……是哥哥想你那个冷漠无情的余跃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