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然耸立的拱门与窄窗凌驾在波浪起伏的水面上,可惜却凭空被劈开了一般,点点水花敲击在断壁残垣上,无端给人一种破碎凄凉之感。
任安南捂着腹部,呼哧呼哧喘着气,长睫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往日灵动的眸子里早没了狡黠的光,嘴唇亦是惨白,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吸了鸦片、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嗬……你看你,说了不让你跟过来,你偏得跟过来。”
他将一口长长的气息深深吸进了鼻腔里,瞧了一会儿远无边际的上空,停息了片刻才出声打趣着身旁的人,虽是打趣,语气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讥刺和挖苦。
趴在任安南身旁的男人并不似任安南一般毫无顾忌地松弛舒展着身子,而是戒备地微仰起头,尽管周遭一片寂静,男人一双坚韧刚毅的眸子依旧时刻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男人眼角处一道长长的血痕就像是将他的一张脸割裂成两半一般,虽然血痕已经稍许结痂,但并不难想象先前划破这样一张英气俊朗的容颜是何等血淋淋的场面。
不过即便面容受损,那道血痕反倒更衬得男人的鬓角愈发浓黑了。而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宋逢。
听见任安南挑拨寻衅的话,宋逢只眨了眨眼睛,一颗豆大的汗水顺着尚未完全结痂的血痕滑到了脖颈,即便如此,他也未吭一声,更别说理会身边的任安南了。
“宋少将,身为宋主席的孙子,真是难为您了,您实在不必如此,若是您掉了一根汗毛,宋主席岂不得来寻我的麻烦。”
见宋逢不发一言,任安南不禁觉得颇有些无趣,明明他都已经自顾不暇,强打起精神支着眼皮,一双眼睛疲倦不堪地一眨再眨,可他还是不肯收敛,似是非得出言讽刺惹怒了宋逢,心中才舒坦一般。
闻声,宋逢眸中的警觉掩了下去,又换上了往日冷寂孤傲的神情,他淡淡瞥了一眼任安南,眸光虽是漠然,却又隐隐地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嗜血之感。
任安南是何等的人精,一早便知晓如何戳宋逢的痛处是令他最反感的。
“怎么——这会儿后悔了?心中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才好?”
任安南轻笑一声,便不由自主地咳嗽三声,连带着他的胸腔也震颤起来,一番话硬是叫他一字三顿地给说完了。
宋逢听见任安南不住地在他身旁叽叽歪歪,若不是顾念着……他一早便想了结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了。
念及此处,宋逢微侧过头,仰头望着远处,瞧了片刻,他陡然蹙紧了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忌惮。
又仔细辨认了片刻,宋逢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紧跟着,只见他骤然在石板上身子一翻便结结实实地将任安南揽在了怀里,顺带着还不忘捂上了任安南的嘴,整套动作就像是鸭子凫水一般轻巧。
虽然任安南方才不断出言挑衅着宋逢,可他全程也只是疲惫地微微耷拉着眼皮,此刻猛然被宋逢捂上了嘴,他也顾不上腹部的痛楚了,整个人又急又躁地挣扎起来,右手也不停拍打着捂在他嘴上的手。
挣扎了没一会儿,任安南原本被草草包扎过的腹部再度渗出血来,染红了上衣的下摆。
宋逢和任安南两人本就都在先前的恶战中受了伤,怀中的人不住挣扎着,宋逢也禁不住微微吃痛,他紧抿着唇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一手死死捂住任安南的嘴,另一只手鼓劲一拽,又从任安南后背处的衣襟下摆处撕下一块长长的布条来。
任安南光洁白皙的后腰登时暴露在宋逢跟前,他稍稍侧过眼,只装做没瞧见,接着他缓缓松开捂住任安南下半张脸的手,在任安南即将咬住他指节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一把攥住了任安南的下巴。
紧跟着, 趁任安南仍愤愤不平地瞪着他的时候,宋逢攥着任安南下巴的大手猛地一使劲,右手一把将手中的布团塞进了任安南因吃痛而张开的嘴里。
一切作罢,宋逢的额头也禁不住冒出汗来了,不过在他瞧来他所做的尚算值得,因为周遭可算是清净了。
宋逢瞧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的任安南,便目光漠然地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远处的灰暗中透着几分墨蓝的天际。
思索了半瞬,他匍匐着爬行到了不远处那架已经坠毁的约莫三丈高的飞行器跟前,这是因为他们赶着逃命而坠毁的。
望着望着,天际陡然闪过一道银黑中透着蓝紫的身影,那道银黑色的身影飞行速度极快,每一晃眼,银黑的身影便又近了许多,不难瞧出它是冲着他们来的。
宋逢倚靠着身旁坠毁的飞行器,缓缓侧头朝任安南瞧去,此刻他已经取出了口中湿哒哒沾满口水的布条,眼瞧着他要将那团黏湿的布团扔过来,宋逢不禁有些嫌弃地蹙了蹙眉,连忙偏头躲开来。
“神经病。”
瞥见宋逢一副嫌弃到极点的模样,任安南心头不免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宋逢瞧着他骂骂咧咧的模样,倒没有和他斤斤计较,宋逢只是有些疑惑,即便这任安南受了伤,可他当真没有察觉远处天边的动静与不寻常吗?抑或是说他只是在佯装不知而已?
宋逢心中沉思了片刻,终是出声提醒道:”想活命就别再闹了,有人追来了。“
任安南闻声一愣,他倒不是纠结是否有人追来了,他只是在想,这大概是他认识宋逢以来听宋逢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见任安南终于止住了话头没在出声,宋逢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头,静静倚靠在坠毁的飞行器旁,继续监视着不远处那道银黑身影的动向。
那道越来越近的银黑身影似乎出了什么状况,以致于整架机身都开始颤动摇晃起来,叫瞧着的人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宋逢倒是不担心远处那架银黑色的飞行器的状况,因为只有敌人陷入困境,对他和任安南来说情形才愈有利。
只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架银黑色的飞行器瞧着格外眼熟——等等,他知道了,那架银黑的身影不就是他闲置在卡马湾的飞行器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是宋主席派人来找他了?
宋逢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待人来答疑解惑,正当他蹙起眉头时,那架银黑的飞行器已经一蹭一蹭地凑到咫尺之遥的半空中了,好似近在眼前一般。
紧跟着,那架飞行器便骤然从半空中坠落到了不远处波涛起伏的水里,只有半人高的顶部露出了水面。
见状,宋逢将早已握在手中的武器又攥紧了几分,直捏得指尖发白。
片刻之后,
“哗——”一声破水而出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夏落像一条游鱼一般陡然从水面下钻了出来,吐出几口水来,又用双手抹了抹挂在睫毛上以致于挡住视线的水珠,她整个人浑身都湿透了,一头长发嘀嘀嗒嗒地朝下坠着水珠,在水面上敲打出一朵朵小水花来。
躲在坠毁的飞行器跟后的宋逢原本早在夏落的身影冒出来的一瞬间,便做好了射杀的准备,直至瞧见了那一头柔顺湿滑的长发,才猛然收回了手。
怎么会是她?
宋逢心中满是疑惑,什么时候玛丽艾基地的女人也会操控飞行器了?
“小胖,无端端的,这飞行器疯啦!?吓死个人,还钱!什么破机器还花我十个永恒币……”
夏落愤懑不平、语无伦次地怒声斥责着,可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愈发低弱下去了,因为她瞧见了——任安南。
“小落姑娘。”
只见任安南捂着腹部站起身,明明面色与唇色皆是惨败,脸上却依旧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夏落不无尴尬地干笑两声,正欲出言,又见不远处那架废弃坠毁的飞行器背后陡然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左瞧瞧任安南,右看看宋逢,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到便是连她都感觉出来了,明明站得很近,却又像是隔了一道鸿沟那么遥远。
夏落:不是说好的带她找顾蓝吗?她累了,真的累了,在周旋下去,顾蓝就该死翘翘了……
犹豫了片刻,夏落最终没有走上前,反而一步步朝身后退去,见宋逢和任安南二人不耐地眯起眼睛,不由得转身拔腿就跑,可惜在水中行走着实不便,没一会儿,她便被宋逢给追上了。
“去哪儿?”宋逢低沉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不解,更多的是不耐烦的质问。
“那个,我,宋少将,我忽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水里了,我正要找呢,没打算去哪儿。”夏落干笑两声,背对着宋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说罢,她紧张地埋下头等了半晌也不见宋逢吭声,有些纠结地再抬起眼时,只见宋逢已经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了。
夏落望着宋逢眼角那道长长的血痕,错愕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