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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落睫毛一颤,猛地睁开眼睛从“梦境”中醒了过来,醒来时,耳边还伴随着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不,不止,除了喘息声,还有她胸腔中时而渐强、时而渐弱的心跳声。
就连她的眸子也如铜铃一般瞪向了不远处那一排排暖黄的灯盏,每一盏灯上都雕着一只白鸥,明明是如此栩栩如生、无暇纯洁的白鸥,可现如今在夏落的眼中,早已化身成了狞笑着的诡异符号。
愈瞧,她便愈发忍不住地蜷缩起双脚,两只手臂紧紧环着双肩。
事态怎么就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呢?
……
“去哪儿?”
宋逢低沉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不解,更多的是不耐烦的质问。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多么熟悉的语气。
夏落背对着宋逢,紧绷着一张小脸,面色格外苍白,只是,弦绷得越紧便越容易断,用来形容此刻的夏落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的夏落不单单是脑中的弦绷紧了,便是死死绷着的脸蛋都禁不住透露出几分崩溃与挫败,若是这次她再失败了,不必旁人来摧垮她,她自己便会令自己变成一个神经质的疯子。
因为当下的时间节点是她已经失败了太多次的地方,就连她这个亲身经历者,也数不清她究竟失败了多少次,在这个时间节点绊过多少次脚了。
她唯一清楚的只有一点,那便是无论她接下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宋逢死去的事实,更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崩塌又重新开始的事实。
没错,如今的夏落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夏落了,或者说她不再是头一回来到这个劳什子星际世界的她了。
她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的无数次崩塌与周而复始。
她被困在了这个世界里面,便是连小胖也无能为力。
即便她背对着宋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每一个步骤,她都早已烂熟于心了。
第一步,宋逢质问她去哪儿。
第二步,无论她说出什么,她都会亲眼目睹宋逢在她跟前倒下去。
第三步,世界一寸寸、一片片崩塌,最终破碎成齑粉。
若是说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夏落还心有不甘,可随着失败次数成倍数递增,她的不甘与耐心也在这之中一点点消亡了,只剩下了无止尽的恐惧与猜疑,还有麻木。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是她不该坐着飞行器去救顾蓝吗?可是她作为任务者,保护每个世界指定的被保护者,已经像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深深地设置在了她的脑海,刻画在了她的心底。
这是个两难境地,她无法选择,可又被逼迫着作出选择。
或许,有一个办法能破解如今迷雾重重的局面,一切的症结其实在任安南身上,因为即将杀掉宋逢的是任安南,这件事在她一点点的摸索中,她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
只是,她尝试过数不清多少回,也没能改变宋逢被任安南杀掉的终局。
想到宋逢近在咫尺的那张英挺的脸和他眼角处艳红的血痕,又联想到任安南此刻正躲在他们后面,手中的武器也直勾勾地瞄准了宋逢,夏落的睫毛便不禁颤了颤,或许等这一次失败了之后,她得换一种方式了。
若是她不乘着飞行器到这儿来,任安南和宋逢之间便相安无事了吧,或许,正是她的到来,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夏落心中想了许多,可在宋逢看来,她只是沉思了片刻而已,宋逢甚至蹙眉想着,是不是他方才的语气太过凶横以致于吓着了她,才让宋主席给他找的这位姑娘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夏落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胸膛也跟着起伏了一瞬,接着她缓缓掀开眼帘,抬眸对上面前的宋逢,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怔愣地瞧着他,低低吐出一个字:“疼。”
说罢,她双膝一屈,整个身子僵直地朝水面砸去。
她太累了,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更何况一件事重复了十遍百遍,任谁都会心力交瘁的。
宋逢瞧见夏落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两分惊愕,第一反应不是伸手扶住她滑倒的身子,反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直到“噗通”一声,他脚边的水面溅出近半个身子高的水花,虽说脚下踩着的水只有小腿深,可望着夏落逐渐沉到水底的身子,平日如冷面阎王的一张脸不禁也显露出几分惊慌。
在砸向水面的那一刻,夏落便屏住了呼吸,可饶是如此,她的一张脸也被溅起的水花打得生疼,一小缕水也钻进了她的鼻孔。
不过,她并未作出任何挣扎的动作,只是毫不惊慌地任由身子沉到水底。
或许是溅起的水花打疼了她的面颊,又或者是周身温凉的水让她想起了在母胎里被羊水包裹的感觉,她反而平静了许多,甚至可以坦然接受即将产生的状况了。
可还未等夏落舒坦片刻,她便被人横腰抱了起来。
夏落一浮出水面,湿哒哒的发丝像是章鱼一般缠住了她的脖子,又像是蜘蛛网一般黏在她的脸上,她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张,看似痛苦,实则有几分享受地咳了起来。
咳了半晌,她也没有睁开眼,似是要将肺咳出来了才肯罢休一般。
夏落倚靠在宋逢的怀里,在水里感受过温凉舒适,此刻她直觉得宋逢胸膛太热太烫了,像是要灼烧她的后背一般。
咳了半晌,夏落没有如愿以偿地将肺给咳出来,但整个人的无感却有些恍惚了,迷蒙间,差点误以为她到了极乐世界……
“小落姑娘——”
一道拉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静静听,除了这道呼唤声,还有淌水而过的声响。
渐渐地,涉水而来的声响愈来愈近,那人呼唤的尾音却也愈来愈弱。
即便如此,这一声呼唤也将夏落远走到“极乐世界”的思绪给一把拉了回来。
夏落紧闭着双眼,眉间不自觉隆起,心下思索着:那人的嗓音好生熟悉……这声音,是——任安南!?
等等!不对劲啊,按往常来说,既然任安南射杀了宋逢,那这个世界也早就该崩塌化为齑粉了,她耳边怎么,怎么会传来任安南的声音。
不不不,肯定是她听错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别说以往的经历实在是给夏落留下了太过了深刻的记忆,以致于她现如今根本不敢相信宋逢还活着,她还活着,这个把她折腾得够呛的星际世界还存在着。
直到她随意搭在大腿上的左手缓缓被来人攥在了他的掌心,夏落才似有所觉地慢慢睁开了双眼。
将她的手攥在掌心的不是旁人,正是任安南。
只见任安南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在他自己的腹部。
夏落愣愣地瞧了半晌,一双眼睛懵懂地望着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低低出声唤道:“你——”
任安南半跪在夏落身旁,腹部以下皆掩在水中,虽是面色苍白,唇色煞白,听见夏落唤他,仍是微微笑勾起了唇角,点了点头算是在无声应和。
“你!——”
再唤第二声时,夏落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便是这一个字,也像是咬牙切齿从喉口冒出来的,唤了两声,她的手也禁不住激动地朝任安南微微敞开的衣领抓去。
只不过还未触上任安南的衣领,夏落的手便被她身后的宋逢给拦了下来,她顺着自己被猛然抓住的手腕看去,对上的是一双黑白分明却又眸色沉沉的眼睛,宋逢似乎有些动怒了。
夏落怔愣了片刻,看着宋逢蹙着的眉眼,终于冷静了些许。
她方才做得的确是有些过了,只是她当真控制不住自己,毕竟,任是谁被一个人十遍百遍的被人折腾和折磨,都会忍不住拽着那人的衣领破口大骂的。
“宋少将!还不松开。”可身为当事人的任安南似乎并不领宋逢的情,反倒因为宋逢死死拽着夏落的手腕而脸色铁青起来。
他方才正是因为顾忌着夏落受了伤,才勉强放了宋逢一条狗命,没想到这宋逢如此不知好歹,这会儿竟然还威胁起了小落姑娘。
听见任安南含怒的嗓音,宋逢眉头蹙了蹙,犹豫了片刻才放开了夏落纤细白嫩的手腕,放开的一瞬间,只见她手腕处凭空多了四个深红的被按压出来的指印。
任安南瞧见的那一瞬间,也顾不上捂着自己的腹部了,连忙抓过夏落的手腕,嘟圆了嘴轻轻地呼起气来,似是格外心疼一般。
夏落瞧着他的模样,紧抿着唇,倒不是因为疼,就被捏了一下手腕,这点疼她还不看在眼里,她是因着脑海中的思绪太过纷繁复杂,不禁有些迷茫起来。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任安南,若有所思地忖量着,任安南究竟是何故才让他暂时放弃了杀掉宋逢,为何她认认真真地努力了上百次都没见成效,等她无奈放弃了,他却又让她如愿以偿了?
这或许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