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王渊骤然神色大变、疾步远去的背影,夏落不由得也有些慌了,她的确是想用激将法激一激他没错,可并不代表她想将他放走,她还有好多事没问清楚了。
她也没心情再想了,连忙使出平生的气力追着他愈发远了的背影而去。
片刻之后,夏落立在中央广场边缘,颇有些无措地瞧着跟前人来人往的街道,仍是不死心地瞪着眼睛寻觅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事实:她把那破小孩给追丢了……
夏落挪着步伐一步一趋地辗转朝住处而去,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惟独经过永梦城唯一的那座桥时,她有所察应地抬起了头。
她又想起昨晚的梦了……灰绿色的塔尖,缭绕密布的雾气,莫名其妙的谢冷之……
等等!这会儿站在桥上的不就是那小屁孩吗!?
视线中失而复得的身影打断了夏落的伤春悲秋,她瞪大眼睛踮脚瞧去,终是确定了下来。
一脚骤然迈上石板,步伐中好似是含了许多怨气,等夏落终于行到他跟前,口中早已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了。
夏落一句质问滑至嘴边,正要谴责他,却听身旁忽地传来一句鬼魅般飘渺的话。
“你看,这金色深渊是不是很漂亮。”明明是询问的话,王渊的嗓音中却不带半点询问的语气,甚至连些许试探都没有。
夏落原想让他好生领略一番被人丢下的滋味,不过,眼珠子转了一圈,她脑子里的主意却又变了。
不知出于何意,她半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却又摇头否认了方才的看法,似是自个儿也拿不准主意。
王渊自问了那句话之后,便再没出声,等候了半晌,夏落只得主动出击,低声道:“越漂亮的东西就越是危险,所以……好看又能怎么样呢?”
王渊并未料到夏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闻言,他这才忽地转过头,眸子微亮,好似是被她这番话给勾起了点儿兴致,“说说,你为什么觉得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
夏落见他果真被自己激得露出了点儿马脚,心中原本还颇有些洋洋自得,可当这小破孩的声音当真在她耳边响起时,她却不由得又蹙紧了眉头。
明明是一个小破孩,说出的话却比谁都成熟,而且他在那白初彤跟前分明那样低下卑微,在她跟前却又是这么……高高在上的语气。
夏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反问道:“不如你自己亲身去瞧瞧这金渊河底,不就知道了吗?”
“看来你已经见过这金渊河底了。”待她话音刚落,王渊便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判断。
夏落的喉管登时一噎,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否认好还是干脆承认了。
半晌,王渊望着状似清晰可见的河底又出声了,“我就是在这河底出生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殊不知夏落听见这句话心中却是骤然狂跳起来。
他说什么?他说他是在这白骨森森的河底出生的!?
夏落将信将疑地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眼里满是愕然。
只见他不在意地嗤笑了一声,“怎么,不相信?”
闻言,夏落还没扭过弯来,脑袋却先一步痴痴点了点,好似是在附和他的话。
王渊唇角的笑容越放越大,望着跟前清澈见底的金色深渊,忽地伸出了脏污漆黑的小手,他个子矮,只能将手掌堪堪穿过护栏边的桥洞。
一只脏污皴裂粗糙的小手,好似要不顾一切地冲破阻碍直直抵达金色的河面。
夏落的确是不怎么相信,这样一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嘴里的话能相信吗?
忽然,起风了,风越来越大,渐渐迷了她的眼睛。
在一片纷乱的狂风中,夏落瞧见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河面缓缓升腾起一股浅金色的水柱,不单单是如此,它就像是活了一般,随着王渊舞动的手掌蛇形蜿蜒。
最终,那一股水柱完全脱离了金渊的母体,而环绕依附在他的手边,一派亲昵的模样。
见状,王渊不由得哼笑一声,脏污粗糙的小手一挥,水柱便像是脱离了魔咒一般, 骤然失去了生命沉回了河底。
风渐渐平息了,再一瞧,河面也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切作罢,夏落跟前的小破孩,不,应当说是诡异的小破孩这才侧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叫王渊,金渊的渊。”
……
夏落跑了。没错,她听见王渊那句话之后就跑了,她的确是想从王渊身上得到一些白初彤的信息,可这都建立在局势尚且能被她掌控的基础之上。
三日之后
夏落又见到王渊了,自她那日逃走之后,不,应该说她至始至终根本没有逃脱王渊的魔障,这几日,她总能见到王渊的身影。
她知晓这并非是偶然,只要王渊在她周围阴魂不散一日,王渊总有一日会来找她的。
“小落,你就把玄玉借给我吧,用不了明天,我就还给你,不,半天之内,我就还给你。”
夏落再度瞧见王渊的时候,她正被沈若风给“纠缠”着,整个人烦躁得正要一口回绝,转头却瞧见了那一脸阴鸷、浑身脏污的小破孩。
“小落,就当我求求你了……”沈若风真不愧是沈若风,还是和夏落当初见他的时候一样的死皮赖脸。
“好,我借给你。”夏落原本并不像将玄玉借给他,可当她瞧见不远的地方转角处的 王渊,她突然改换主意了。
现在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她离开王渊的视线。
听见她转过头肯定的回复,沈若风不由得一惊,半晌之后才挑了挑眉,一脸将信将疑的模样。
“怎么,不想要?好,那我走了。”见沈若风不肯信她,夏落也并未多言,嘴边吐出一句冷冷的话,便直直绕开沈若风要离开。
“要要要,怎么不要。”听她说要走,沈若风脸上的疑虑霎时间消失了,转而带上了些许轻佻。
他侧过身对着夏落,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亏我还求了你这么久,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夏落没有吭声,这句话本就是笑侃,沈若风也并未强求她的回复,不过,她怎么突然躲到自个儿身后去了呢?
“怎么了?”他偏头一望,挑眉问道。
半晌,也未见回复,倒是一个约莫只及他腰高的孩子突然走到他跟前。
“叔叔,您好心,给点儿钱吧。”跟前的男孩浑身脏污,脸上敷着一层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伸手讨要着,全然一派小叫花子的模样。
可永梦城哪儿能有小叫花子呢?
沈若风巧然一笑,弯着的眼角掩盖掉了眸中的暗色,“小兄弟,你打哪儿来?”眉眼中的疑虑,衬得他好似并不认识跟前的小少年,只有夏落知道这浑身脏污,双手皴裂粗糙的男孩儿叫做王渊,金渊的渊。
王渊并未回答,冷漠的脸上一双黑得令人害怕的大眼睛,他口中只是不住唤着,“叔叔,您好心,给点儿钱吧。”
见到此情此景,夏落这才松了口气,不管这王渊究竟想做什么,只要没再沈若风暴露她和他的交集就行。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全暴露在王渊的眼角之下。
下一秒,王渊转而走至夏落跟前,黑黢黢的双手捧成了碗状,“姐姐,您好心,给点儿钱吧。”
夏落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我……”我没钱。夏落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地正要不那么难堪地说出心底的话,却骤然被大呼大叫的沈若风给打断了。
“喂喂喂,小兄弟,你叫我叔叔,我没什么意见,但你叫我叔叔之后又叫她姐姐,我就有点意见了。你瞧瞧我这白嫩的皮肤,哪里不比你口中的姐姐年轻?”沈若风口中不满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掌拍了拍他自个儿引以为傲的脸蛋。
这一番话说得夏落正要发飙,却见王渊侧头面无表情地瞥了沈若风一眼,颔首低声道:“只要长得好看的,都叫姐姐。”
夏落就像是被抚顺了毛的猫一般,脾气肉眼可见的平息了下来。殊不知沈若风听见这句话心底却是冷笑了一声,“你过来,只要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赏给你钱,叫的越多声音越大,赏的钱也就越多。”
“赏”,单单这一个字眼,却像是刺在谁的心上一般。
闻言,王渊还没有什么反应,夏落却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虽说王渊并非是个正经小孩,也远不如他面上瞧着那么可怜,但沈若风这样一番作践人的话都说的出口,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不用他假惺惺,来,姐姐给你。”夏落先前还避王渊不及,这会儿却主动唤回了他的视线,要不,怎么说天底下最傻最天真的人是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