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园静静的听着,很惊讶也很感伤。
他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尤其对方是个女人。
女人在这个世上总是被要求太多,回报又太少;总是被当成各种工具,却唯独不被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得到的苦痛太多,一点点假意的甜便能骗她们堕入深渊。
他的母亲就是如此,给了他悲惨不堪的身世,却没有迁怒于他。
年乐春擦了擦眼泪,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未婚寡妇。
她已经学会了一个道理,不要把自己的悲伤说给别人听,否则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
“请你,能不能忘了今晚上见过我,听过我说这些话?”
花小园停下了撑船的手,忽然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今晚是怎么出来的?”
年父虽然只是个刀笔小吏,可是却娶了一门好亲事,年乐春母亲的娘家开了一个不小的武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给了不少的陪嫁。
所以年家的宅院很大,几进几出的院子,完全不该是一个刀笔小吏该有的。
有了大院子,家丁当然也不会少,一个养在深闺的女人,怎么可能绕过众人的耳目?
年乐春冷冷的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花小园看了看她,笑道。
“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刚才的确是救了你一次,又答应帮你隐瞒,最基本的信任还是该有的吧?”
年乐春想了想低声回答。
“我外祖家是开武馆的,我小时候跟着他会一些掌法……我曾经在外祖家住到六岁。”
她抬头看着圆月,神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只是很短暂。
或许因为短暂,才会显得更加珍贵。
“回到年家之后,我便不再允许学习掌法,每日关在后院学习如何做一个好女人……然后便定了亲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不再往下说。
小船越向前走,就离水城的热闹越近,迎面有船正载着歌姬,欢声笑语传了过来。
花小园忽然给她扔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挡一下吧,免得被认出来。”
他刚说完,就听见那条船上有人在喊他。
“花爷!”
一个喝醉酒的人拿着酒瓶,醉眼朦胧。
“花爷也不点灯……这位美人怎么看着眼生?”
他打了个酒嗝,让旁边人把灯靠近点,想要看一看年乐春。
“还很害羞?花爷什么时候喜欢冷美人了?”
花小园还没有说话,忽然听到“嘣”的一声,那灯居然碎裂,光立刻消失。
大家都愣了愣。
那人忽然笑了,一手揽过歌姬。
“花爷小气,明天我去你那里要酒喝。”
一边说,一边让人倒酒,乐呵呵的走了。
花小园有些无奈,他现在信了年乐春的确有武功。
有武功的女人,其实是有些底气的,她完全立刻离开水城。
既然没有离开,想必她自己也是希望得到那块牌坊。
一块贞洁牌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些压抑,便没有心情说话。
他不说话,年乐春也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一直到花小园停下船。
“唔,到了。”
年乐春抬头,她家就在这巷子后面。
“多谢。”
她提起还发着湿气的裙子,轻巧敏捷的上了岸,的确是轻功很不错的身手。
“你什么时候来谢我?”
年乐春顿了顿,没有回答,消失在夜色中。
花小园看着她背影消失,才慢慢撑船,往当铺走。
刚走了一段距离,一个人影忽然从远处赶来,几步便到了他的船上。
正是抱着刀的信使,冷冷的看着他。
“你杀人,好像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吧?”
花小园没有说话,只是用竹竿轻轻的点了下水面。
信使又冷笑。
“英雄救美可以,但是我提醒你……”
花小园皱着眉,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人家以后可是要得贞洁牌坊,整个水城都在看着她,我疯了?”
信使看着他冷笑。
“拉良家下水,不是你们这种浪子最爱干的事情吗?”
“我有点伤心,在你眼里,我居然不是个好人?”
信使还是冷笑。
“大小姐是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可她依然被你骗住,这个牌坊女整天呆在家里绣花,被你骗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他看着花小园。
“我可提醒你,你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
花小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撑船。
信使也不说话,抱着刀看着前方。
后巷。
年乐春的身影纵身一跃,便跃过了年家的高墙。
从花木假山中穿梭而过,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这些年,她的时间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在这个年家,一部分是在那个所谓的婆家。
是的,她的未婚夫在婚前就病死,她却还要去作为儿媳尽孝。
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换得一块牌坊回来。
她的人生目标,似乎只为了这一块牌坊。
虽然觉得可笑,但她也会安慰自己,她的人生似乎要比其他女人要好一点。
不必忍受寻花问柳的丈夫,不必整日受难缠婆婆的磋磨,不用冒着死亡危险去承受生育之苦。
时间、身体都是她自己的,只是像枯木一样了无生趣。
而最终,又是属于那块牌坊的。
但其他人,不也是属于一块碑吗?
年乐春这样安慰自己,渐渐的似乎就接受了这种安排,只是她却不是这种认命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团火,她的身上有很大的能量。
还记得外祖父曾经很欣赏她,希望她能够顶天立地,能够战胜一切。
可是这一切,都在回到年家后消失了,知道她为了一块牌坊立志守后,外祖父曾经来劝过几次。
但都被她拒绝了,因为她是年家的女儿。
外祖一家对她很失望。
廊下跪着一个人,是她的丫环小杏,看到她来,赶紧指了指房间。
年乐春推开门,忽然看见黑暗中坐着一个人。
看到她回来,把灯点亮。
昏暗的灯照出了她精心保养却仍显憔悴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愤怒、悲伤和厌恶,唯独没有担心。
“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