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探子眼尖,左无忌一冒头,他就发现了:“他回来了!”
一群人涌上去,吴姬看了眼他怀中的画,问:“她说什么了?”
先前所有人都看见了,左无忌之所以要避开人群,是因为《艳鬼图》有话要对他说,他们都说了什么?。
左无忌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我有一个提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请讲。”
“接下来这一路。”左无忌对他们说,“我希望你们能称呼我为‘少主’。”
当即有人反对:“左无忌,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看。”左无忌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略带讽刺道,“这总不会是我自己从少主身上扒下来的吧?”
他看着众人,道:“是少主主动跟我对调的,为的就是让我为他引开追兵,怎么?你们要推翻他的决定?”
对方顿时偃旗息鼓,再无反对的意思。
“我手中这幅画,名为《艳鬼图》。”左无忌手握卷轴,对众人道,“其能力为聚沙成塔,众志成城,我庇护的人越多,我就越强。”
这纯属谎话,什么聚沙成塔,众志成城,反过来差不多,他亲手建一个高塔,再亲手毁了,摔死的人越多,他就越强。
可一时间没人能拆穿他,不少人觉得他说得是实话,先前没见他有多厉害,不也是在庇护吴姬时,才突然之间大发神威。
如果仅一个吴姬,左无忌就能做到“万箭不中,万马无伤”的程度,那么再多加几个人呢?加上自己这一群人呢?
有几个并非忠于少主,而是忠于祖国的探子,甚至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由他来做少主更好……”
“若无人反对,事情就先这么决定了。”左无忌将帷帽戴上,垂下的轻纱遮掩住他的面孔,他的声音从纱后传来,“我们走!”
“是,少主!”
洛阳。
“咳,咳咳。”
常遇夏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咳嗽。
等进了门,迎面就是一张雪白的脸,两颊上是咳出来的血色,对他说:“内应刚刚发了新消息过来。”
“我的姑奶奶哟。”常遇夏赶紧把门关上,走到桌子旁倒热茶,“你有事不能差人让我过去?何苦亲自来这一趟,路上出点好歹,大人又要削我……对了,内应传回来什么?”
茶水有点烫嘴,楚秀心被烫了一下,就不急着喝了,边吹边说:“内应已经说服了残党,让他们奉他为主,现在正打算收集剩下的残党。”
“哦?”常遇夏眼前一亮,一瞬间,心里围绕着这个情报,冒出许多个计划。
“接下来的事情,你看着办吧。”楚秀心道,“但我个人建议,区别对待,对已经投靠了内应的人,能放就放,对还没投靠他的人,能杀就杀。”
此计正中常遇夏下怀,他笑起来:“你这是要逼着所有人投向内应,让少主众叛亲离啊。”
楚秀心呵了一声:“事情没那么容易,他名下还有一堆死忠呢。”
再不济,还有一个楚丹青。
只要放出话来,投效他者,赐予一张全新的十二美人图,就能动摇左无忌这边本就脆弱的根基。
“但他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楚秀心道,“他现在让所有人称呼他为少主,那些四处流窜的残党不知内情,见这么多人跟着他,还这么喊他,多半以为他就是正主,会不远千里来投。”
“明白了。”常遇夏一点就通,“假少主这边人越多,真少主那边人就越少。”
“不错!”楚秀心目光一沉,含恨道,“这是最好的机会,你们如果抓住他,杀了他,那么内应十有八九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上位,成为真正的少主……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您坐,先喝水,先喝水。”常遇夏急忙道。
茶有点凉了,楚秀心端起来喝了几口,终于缓过气来,对他说:“另外,我要跟你借一个人。”
常遇夏:“谁?”
几天后。
楚秀心宅邸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帘子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个不速之客。
裴御京肩上披一件白狐裘,右手执一枝早春之梅,红艳艳更衬得他白衣胜雪,他敲了门,对开门的侍女说:“我来探望楚姑娘。”
闺房内,垂着水墨画竹纹床帐,里头侧躺着一个人,听见人声转了个身,隐约是楚秀心的模样,但不等裴御京看清,侍女就推了个屏风过来,将俩人隔开。
“几日不见,你我竟生分至此。”裴御京遗憾地叹了口气。
“裴东家相亲相得如何了?”屏风后传来楚秀心的声音,病恹恹,软绵绵的,“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来给我发请帖的?”
“哦?”裴御京似笑非笑,“我似乎从来没同楚姑娘说过,我是去京城相亲的吧?楚姑娘竟知道,是未卜先知,还是一直在关注我?”
“是阿临告诉我的。”楚秀心淡淡道,“他也在京城,不是吗?”
“沈大人可是相亲宴上的大红人,被一群姑娘家缠住了,走都走不开。”裴御京叹了口气,“不像我这个老人家,无人问津,只能灰溜溜离了京城,找你诉诉苦。”
“……他是去相亲的?”楚秀心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事,声音又吃惊,又愤怒。
“怎么?”裴御京笑,“他没对你说?”
楚秀心沉默不语。
“若有此花在手,我是不会再去参加任何一场赏花之宴的。”裴御京一边说,一边绕过屏风,右手朝帘子伸去,但被侍女给拦住了。
顶着侍女恼怒的目光,裴御京脸上一丝一毫尴尬也没有,依旧一派贵公子作态,笑道,“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我亲手为你折来的,你喜不喜欢?”
他的手被拦在帘子外,但手中拿着的那根梅枝却伸进了帘子里,过了半晌,才看见帐内一只苍白的手抬起来,接过那枝梅花:“……谢裴东家。”
“不必谢。”裴御京笑眯眯道,“对了。”
他刷一下,打开手中的扇子,垂眸看向扇面上的《妖猫图》:“爱猫,认识一下,这一位,便是先前与你说过的楚姑娘。”
《妖猫图》沉默着。
它沉默的时间越长,裴御京眼中的笑意越浓,仿佛终于抓住了关键的证据。
“打搅了。”他突然转身,不顾侍女的大喊大叫,伸手拨开眼前的帐子。
帐子里,楚秀心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瞪大了双眼,她迅速拉高了一些被子,遮住自己仅穿了里衣的身躯,另外一只手朝门外一指,怒道:“滚出去!”
视线自她脸上一闪而过,却在此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一样的愤怒:“喵,裴御京,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裴御京一楞,低头看着手中的扇子:“……爱猫?”
画上猫不动,但它的声音却张牙舞爪:“别这么喊我,我没你这样的主人!”
他看一眼扇子,又看一眼楚秀心,目光里有短暂的迷茫。
“你还不走?”楚秀心的声音沉了下来,“早梅,去喊常大人。”
“……抱歉。”裴御京这才说,“是我唐突了佳人,我这就出去,明天再登门谢罪。”
……好险。
画内,楚秀心松了口气。
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屋内,帐内躺的当然不是她,是她先前问常遇夏借来的一名女性锦衣卫,精心易过容,不仔细看,看不出半点端倪,且精擅伪音,模仿她说话时,她自己都听不出破绽来。
“他为什么要刻意来试探我?”这事楚秀心想了好几天,此刻终于有了结果,“我明白了……他开始起疑心了,他在怀疑十二美人图里的,并不是画中人,而是真真正正的人。”
既然已经起了疑心,怎会不设防。
回到金石馆之后,裴御京将手里的扇子递给贺老:“赴宴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些茶水在上头,你叫人修补一下。”
贺老接过扇子离开,他一个人回了书房,过了一会,贺老回来了,但手里没带扇子,拱拱手:“东家,试探结果如何?扇子里……真是楚秀心?”
裴御京缓缓摇摇头。
贺老闻言,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我就说……世上怎可能会有这样的事,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跑到画上。”
“我没说她不是。”裴御京淡淡道,“我只是不确定。”
他缓缓往前走,走到墙边,看着一封封钉在墙壁上的信。
信分两排。
上头那排,记载着锦衣卫这几日来的行动,包括接到消息,赶去抓人,却中途改变策略,没有立刻抓人,而是乔装埋伏在镇子里,然后星夜追击少主等人,明明有机会全灭对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不停的驱赶他们,追逐他们……
而下面那排,则记载着少主一方的动向,包括少主与人对调身份,分别逃离,这人身上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锦衣卫射箭射不中他,骑马踩不着他,在逃亡过程中,他聚拢了一大群人,这些人莫名其妙开始喊他少主……
这两排消息,分开看,看不出什么东西,但合在一起看,有些东西就浮出了水面。
“这是个内应。”裴御京目光灼灼看着这些信,像看着恢弘的杰作,传世的名画,“锦衣卫正在配合他。真奇妙……他们从来没私底下接触过,甚至没当面说过话,他们是怎么配合到这个程度的?”
他的目光缓缓运到最后一封信上,最新的消息,刚刚干透的笔墨,浓墨重彩的标注了三个字——《艳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