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早点完事,就能早点回去,沈临静静观察着宴上的女子。
剔除掉那些年纪小的,或者一看就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从剩下的人里头,他挑中了五个。
他挑选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挑选他。
五个人选中的一个朝他走过来,笑吟吟道:“沈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最近。”沈临看向对方,武威大将军之女,关之月,过了今年就二十了,在平均婚龄十六七的本国,会有不少人因为她的年龄望而却步,但皇上不会,二十在他眼里,刚好是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年纪。
“我爹时常念叨着你,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坐坐?”关之月没一点小女子的作态,大大方方道。
沈临的马上功夫,是跟武威大将军学的,俩人之间虽没行正式的拜师礼,但依然有师徒之情在,过去拜拜年,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沈临笑:“好啊,我明天过去看他。”
“可惜你来的日子不对,这个天气,大雪封山,不然我还能带你去山里打打猎。”关之月笑,“我爹常常夸你的箭法,一喝酒就惋惜,说你的成就应该在马背上,在万军丛中,而不是锦衣卫那个小家子气的地方。”
“大将军派你来挖角的?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沈临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头琢磨着,就选关之月如何?年纪性格都很姐姐,关键是这五个人里,她看起来最顺眼……
大概是因为,她的侧脸有些像秀秀。
楚秀心远远看着这一幕。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是失望的。
相亲宴上,被女子搭讪,为了不拂对方的面子,所以笑着与之攀谈,这是人之常情,至少对大部分人来说如此。
但沈临又不是那大部分人。
他平时我行我素的,谁的话都不爱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皇帝叫他去京城,都得三催四催才催得动,他真不愿意,根本就不会搭理对方,压根不会顾忌对方的面子。
只有他自己肯,俩人才能聊得起来,还一聊聊这么久,愈聊愈投机。
“她叫关之月。”裴御京佯装有些疲惫,推了众人的敬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扇子掩着脸,其实悄悄对她说话,“是武威大将军的长女,今年十九,听说不怎么擅长女红女德这些,但马上功夫极为了得……哦,对了,沈临曾经在武威大将军那学习箭术。”
“真是般配啊。”他笑起来,“俩人从小就认识,又有共同语言……爱猫,你觉得呢?”
楚秀心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里很不舒服,却还要强颜欢笑,装作不认识,不在意的样子:“你说是就是呗,反正我不感兴趣,喵呜,这里真无聊。”
“是有些无聊,所以你多陪我说说话,免得我困得睡过去。”裴御京摇了摇扇子,施施然道,“哎呀……你有没有发现,这关之月的侧脸有些像一个人?”
楚秀心:“谁?”
“楚秀心,沈临留在洛阳的老情人。”裴御京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似惊叹,又似魔鬼在掩饰自己的微笑,“呵呵,这位沈大人,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这个类型呢?”
……烦躁。
楚秀心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分不清这滚烫是病,还是自己体内窜起的愤怒。
“你倒是很关心他。”她用手撑着额头,盯着对方,“你是来相亲的吧,怎么既不看大姑娘,也不看小姑娘,目光总追着一个沈临瞧?”
“大约是因为……”裴御京想了想,笑,“我想撬他墙角?”
楚秀心:“……”
“你见过楚秀心没?没见过,我回头带你见见她。”裴御京叹了声,径自走出门外,靴子在雪地上落下一串脚印,脚印又很快被新落的雪花填满,他抬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新的梅枝,横笛般横在面前,轻嗅冷香,“……上一次是初雪之梅,这一次回去,便折一枝早春之梅给她吧。”
楚秀心对他的礼物没有任何期待。
她只觉得头疼。
“带画来见我?”楚秀心皱起眉头,“……我要怎么一人饰两角?”
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实在不行,就先装病拖着吧。
其实也不用装,原先病就没好,现在思虑一重,她又病得更厉害了些,刚从画里出来,就吐了一会,侍女进来吓了一大跳,急忙叫来大夫,给她重新诊了脉,又开了药。
楚秀心一睡睡到了晚上,被肚子饿醒,起来吃了药,又勉强进了半碗粥,才重新歇下,然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今天在相亲宴上看见的那一幕——沈临跟关之月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最后无奈起身,走进《天女图》内,走到《东海游仙图》前,隔着画,沙哑地喊:“阿临。
“……秀秀。”沈临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起身朝画走来,“你身体怎样?好了点没?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还好。”楚秀心言不由衷道,“刚吃了药,准备歇了,顺道过来看看你……你相亲相得怎样?有看着顺眼的姑娘吗?”
沈临是替人去相看的,又不是为自己,理所当然道:“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是吗?楚秀心笑起来,像信了他的话。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沈临催促道,“有事明天再说。”
楚秀心也不知怎地,脱口而出一句:“是我打搅到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果见沈临楞了一下,急急忙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当然想跟你多说说话,可你现在在生病,又这么晚了,我就想你今天早点睡……”
……我到底在干什么?楚秀心咬着嘴唇,一边信誓旦旦说会相信他,一边又对他说这样的话?
“……对不起。”她松开嘴唇,“我病了以后,变得有些脆弱,你别……嫌弃我。”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三个字就只是唇语,因为太过卑微,她不允许自己说出口。
只凭声音,果然传达不了所有的感情,沈临听出她有些不对劲,但只当她是病了,于是比平常更加敏感脆弱,还有一点点粘人,心中生出一丝甜蜜,更多的是怜惜,说:“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对你只有一种感情,不会变的。”
他慢慢将手贴在画上,透过画,深深凝视着她,对她说:“我爱你。”
……啊。
大概生病真的让她变得脆弱了吧,这么简单三个字,竟让她有些热泪盈眶。
“阿临。”她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贴着他的掌心,“早点回来,我……”
说不出那三个字,她很不好意思:“我很想见你。”
“嗯,等我。”沈临承诺道,“我很快回来……对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给我带枝花吧。”楚秀心笑道,“回来路上,看见好看的花,折一朵给我……我还从来没收过你的花呢?”
约定好之后,俩人暂时分开,楚秀心才从画里出来,连笑容都来不及收敛,眼泪就先掉下来。
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忘记给她一个解释。
在她问“你相亲相得如何”之前,他从来就没跟她提过,自己远去京城,其实是去相亲的。
是真的将这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应酬,还是故意瞒着不让她知道呢?
“……一定是怕我多想。”楚秀心自己跟自己解释道,“裴御京不是说了吗,是太后主持的相亲宴,如果一定要他去,他怎么好不去?”
裴御京的声音冷不丁在她心里响起,曾经漫不随心的一句话,如今却像每一字每一句都斟酌好了似的,反问她:“真是般配啊,俩人从小就认识,又有共同语言……爱猫,你觉得呢?”
楚秀心本来什么都不会想,这时却突然犹豫起来:“他真的是去应酬,还是……特地去见关之月?”
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怀疑,裴御京的声音又精准的回应了她:“呵呵,这位沈大人,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这个类型呢?”
楚秀心猛然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铜镜。
铜镜里照出的究竟是她,还是关之月?
她究竟是他唯一的星星,照亮他的漫漫长夜,还是仅仅只是月亮缺席时,暂时用来填补空缺的替代品?
“别多想。”楚秀心慢慢闭上眼睛,用手按着自己的眉心,不停对自己说,“别多想, 别多想……”
她该怪罪谁,瞒着她的沈临,跟她侧影相似的关之月,还是总在她心里阴魂不散的裴御京?
“……算了。”楚秀心放下手,对自己说,“还是工作吧。”
想要从这种情绪里逃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投进工作之中,越繁重越好,越忙她越不会儿女情长。
至于大夫的嘱咐?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等她累困了,自然而然会睡了。
画桌前,楚秀心用被子裹着自己,目光望向《艳鬼图》。
花了好几天时间,左无忌总算逃出重重包围,他不仅自己逃出去,还带着吴姬,一群人逃了出去。
旁人不知是锦衣卫得了命令,故意放水,只道是左无忌怀中那副画的能力。
以至于在湖边喝水时,一群人几乎是抢着去替左无忌拿画,也不知是想沾沾画的仙气,还是想找机会取而代之。
左无忌哪信得过这群人,他犹豫一下,把画递给吴姬:“帮我拿一下。”
吴姬笑着摇摇头,弯腰蹲在湖旁,先用水洗干净双手,然后青葱似的手捧起泉水,喂到他嘴边。
左无忌微微一愣,低头就着她的手喝水,喝完有点脸红,咳嗽一声,问:“吴姬,你知道少主现在在哪里吗?”
吴姬闻言皱眉:“怎么,你还要去找他?”
她心中实为不解,因为左无忌看起来并不是少主的死忠,再说他已有《艳鬼图》在手,虽然不知道《艳鬼图》的确切能力是什么,也许是蛊惑人心,甚至更进一步……天命在我?
要不然,左无忌如何能万箭不中,万马无伤?
若真是天命在我,哪里不能出人头地?何必去少主那自寻烦恼?他又不是什么仁慈宽厚的主。
“我……”左无忌犹豫起来,吴姬能想到的事,他怎会想不到,眼下是逃离少主的最好机会,他如何不心动?
“咳。”
一声轻咳,包括左无忌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怀中的《艳鬼图》。
因为生病,楚秀心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刚好符合眼下的情况,只听她轻轻咳嗽几声,说:“左无忌,这几日我耗费了许多力量……”
身家性命全系她一人身上,左无忌立刻紧张起来:“要不要紧?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如今虚弱不堪,还不是因为你赊欠太多。”楚秀心笑,“左无忌,是时候还债了。”
左无忌一凛,急忙带着画跑到远处,有人想要追来,全被吴姬给拦住了。
四下无人,左无忌却还是不放心,压低声音对她说:“外面那一群够不够?若你觉得可以,我马上就想办法献祭他们……”
真把她当成什么邪神?献祭队友,法力无边……
“没必要。”楚秀心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从前我让你自己选人,但从现在开始,你要背叛的人,由我来决定。”
左无忌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一口答应:“好,您说是谁?”
还能是谁?楚秀心笑吟吟道:“自然是你之前的主子——那位少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