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谁也不提,单单先提沈临,楚秀心忍不住心生警惕。
淡淡哦了一声,她像是对旁人没兴趣,只对他有兴趣似的,对裴御京说:“那你怎么办,没人光顾你,你还去?”
“光顾这个词,有些过分哦。”裴御京笑,“不去不行,这是太后主办的相亲宴。”
“太后?”楚秀心问,“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她干嘛要着急你的婚事?”
“不止我,还有京城的未婚男女。”裴御京道,“太后热衷于此,年年都要举办类似的宴会,邀一帮栋梁之后,有为青年参加。”
楚秀心:“可你在洛阳。”
裴御京笑,笑容中隐隐带着一丝傲意:“天下何处不见金石馆?”
懂了,他是个在京城里有房的。
“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去吧。”裴御京道,“毕竟我一把年纪,若是无人问津,岂不尴尬?”
“觉得尴尬,你就别去。”楚秀心道,“左右都是找我解闷,在哪不能解闷?”
“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后钦点的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裴御京笑眯眯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也许不讨人喜欢,但你不一样,你是只可爱的小猫咪,人人都会喜欢你,尤其是那些年轻小姑娘。”
楚秀心翻了个白眼:“好啊,你拿我当饵?”
“作为独属于我的《妖猫图》,为我排忧解难,不是你应该做的事?”裴御京似笑非笑。
楚秀心:“……”
又开始了,那种被试探,乃至于被冒犯的恼火感。
“我倒是想帮。”楚秀心打着呵欠,一副偷奸耍滑的懒猫模样,“但我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猫咪,早上起不来床,只有夜里才精神,你要想我出面,记得让太后把宴会设在夜里。”
“你这懒猫。”裴御京笑着摇摇头,“你放心,我去哪都带着你,你一定能派上用场。”
他这种说法更让楚秀心觉得不舒服。
感觉变成了工具人。
不,更进一步,总觉得踏进他的陷阱里。
“倒是想得美。”楚秀心瞥了他一眼,心想,“不管你是随口一提,还是真的有所怀疑,但……只要我不怀疑阿临,你说再多都没用。”
她从《天女图》内出来,看了眼天色。
画里是夜晚,画外自然也是夜晚。
窗户边,有一颗最亮的星辰。
楚秀心走过去,拉了拉星辰的袖子。
沈临反手一拉,就把她拉着一起上了屋顶,屋顶上落了一层雪,白皑皑的像铺了一层白色的瓦,他想了一下,自己先坐,让楚秀心坐自己腿上,自己从后来搂着她,热烘烘地说:“来,一起看星星。”
楚秀心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雪。
她从没跟人说,一年四季里,她最喜欢冬天,尤其喜欢在这小雪夜晚,闭上眼睛,一个人静静聆听着每一片雪落的声音。
唯一一点可惜的是……
“今天看不见星星啊。”她有点遗憾地说。
“我看见了啊。”沈临笑。
“在哪?”楚秀心问。
“你转个头。”沈临说。
楚秀心转过头,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
“在哪里?”她问。
目光中倒映着她,沈临笑:“在我眼睛里。”
楚秀心忍不住朝他笑起来。
只觉因为他这一句话,她的爱好就变了,从前她最喜欢一个人静静看雪,但从今夜开始,她最喜欢做的事,变成了俩人一起看雪。
于是直到最后,她也没问沈临有关相亲的事。
因为她相信着他。
正如她深深相信着,昨天虽然不是任何一个节日,但他们却都记住了这特殊的一天,因为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星星,光芒万丈平地而起,照亮了彼此的漫漫长夜。
美中不足的是,楚秀心身子骨还是有点虚,于是看了一晚上雪,第二天就发烧,躺平在床上了。
沈临自然在床边伺候着她,可一直不得清静,最近要他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喂个药的功夫,常遇夏出现了三次。
“我数到三,你给我消失。”沈临不耐烦道,“三!”
“好了。”楚秀心拍拍他的手,不许他这么胡闹,“你要做的事那么多,不能因为我病了,就停下来。”
沈临:“可是……”
“没什么可是。”楚秀心打断他,“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你不必管我,我躺个几天,自己就能好。”
“那是因为你以前没有我。”沈临理所当然道,“现在有了我,我才不让你一个人熬着。”
楚秀心噎了一下,她最近好像总这样,他一开口,她就拿他没辙,迫切的想要回应他些什么,她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十根手指交错着,她温柔看着他:“那你把画带着……”
把画带着,就是把我带着,你陪伴我的同时,我也陪伴着你。
虽不舍,但当京城第三次派人来催,带来的还是皇帝本人的口信时,沈临无奈,只好启程,临行前,把《东海游仙图》给带上了。
因生着病,不能吹风,所以楚秀心没有去送,沈临虽然留了人照顾她,但是她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不可能一直让人守在屋里。
“出去吧。”吃完药,楚秀心对侍女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侍女离开后,她一个人躺了一会,觉得好了点,就起身进入《天女图》中,手里拿着块湿毛巾,一边敷着自己滚烫的额头,一边透过画去看沈临。
画面是黑的,可见《东海游仙图》仍在匣子里。
“他还在路上吗?”楚秀心有些担忧道,“过几天是化雪的日子,天就更冷了,快点到吧,免得跟我一样,被冻着了。”
京城。
沈临看起来又尴尬又恼火。
“陛下,你这么大老远把我喊来……”他咬牙切齿,“就是让我来相亲??”
“咳咳。”似乎无论春夏秋冬,这位少年天子都在病榻上度过,一边咳嗽一边说,“朕也没办法,名单是太后拟的,只你一个人不到,那也太显眼了。”
“我不去。”沈临立刻拒绝,“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谁啊?”少年天子问,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
“人不在这。”沈临说,“她现在病了,被我留在洛阳了。”
“下次带来给朕瞅瞅呗。”少年天子道。
“不给。”沈临断然拒绝,“陛下也老大不小了,我没猜错,太后已经开始给您相看了吧?”
“是啊。”少年慕艾,即便是天子也无法免俗,一说这个话题,少年天子又是憧憬又是苦恼道,“太后先前给我相看了好几个,说实话,性格都很好,但……”
沈临瞥他一眼,替他说出残酷的事实:“但都不够漂亮?”
少年天子笑而不语。
“陛下,您这性子何时能改改?”俩人小时候一块长大,沈临深知他的性子,有时候不吐不快,“选内侍,要最好看的,点状元,也点了最好看的,如今选皇后,也要看脸不成?”
因为今科状元乃历史上少见的三元及第,本身人才了得,所以暂时没人发现,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其实是个偏执的艺术家。
他对美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追求。
要不然,小时候选择伴读时,那么多翰林学士之后,功勋贵族子弟,他也不会偏偏从中选了沈临,区区锦衣卫指挥使义子,跟他一样身份的还有七个,为何是他?还不是因为,幼年的沈临生得年画娃娃似的,粉面桃腮,笑起来极为可爱。
“所以全靠沈卿你了。”少年天子笑道,“为免朕日后被妖妃所迷,荒废朝政,你这次赴宴,务必替朕选一个又好看,又贤惠的皇后人选。”
见没什么大事,沈临早就归心似箭,哪里肯应,立马拒绝:“这不是锦衣卫该做的事。”
“来人,取朕的玉玺来。”少年天子看玩笑的语气,“稍等,朕马上拟个旨,赋你‘选后大使’一职……”
“这什么破职位啊?”沈临听得一阵头疼,又怕他不是真的开玩笑,回头真给自己捎这样一份圣旨来,到时候他家门槛还不被踏破?就算回洛阳也不得清净,只好说,“不必特地拟旨了,被太后知道,可就大事不妙了,陛下放心,这次赴宴,一定好好替您物色合乎心意的人选。”
“甚好,甚好。”得了他的准信,少年天子就不折腾他了,“对了,朕喜欢成熟些的。”
成熟些的?
沈临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懂就问:“具体呢?”
“具体些?”少年天子笑,“那就是比起妹妹,朕更喜欢姐姐,少了不切实际的天真,善解人意,知冷知热,懂得疼人。”
他这一描述,不知怎地,楚秀心的身影就浮现在沈临脑海中,不禁微笑起来:“陛下说得是,姐姐好,真的特别特别好。”
俩人对视一眼,脸上同时绽放同道中人的微笑。
几日后。
《东海游仙图》依然黑着。
“阿临,你还没到么,可别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楚秀心趴在画桌上,歪头看着画,她这次病来如山倒,好多天了,还是不见好。
叹了口气,她转头换了个方向,然后猛地垂死病重惊坐起,瞪着画外光景。
衣香鬓影,推杯换盏,明明是化雪的日子,却丝毫影响不到宴上的人,裴御京摇着手中的扇子,从人群中过,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分外热闹,人人都爱他,人人都争着与他说话,完全不是他自己说的无人问津。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打个扇子?”其中一个调笑道。
“自然是为了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猫。”裴御京道。
“哦?”小猫这称呼,实在太像对女子的爱称了,对方笑了起来,“是哪只小猫送你的,想必定是倾国倾城之姿吧,不然也没法让你裴少相亲的时候,都带个定情信物在身边。”
裴御京笑而不语,只是右手轻轻一挥,展开了手里的扇子。
扇面上,《妖猫图》睁开双眼。
“阿临……”楚秀心透过画,看着不远处,正仔细观察着宴上女子的沈临,心生疑惑,“你在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