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少主回头看了一眼，抛下他，匆匆逃走。
身后传来惨死的声音，这是他最后一个侍卫，真是可笑，明明左无忌那边人更多，目标更明显，可锦衣卫却总是视而不见，附骨之疽般追着他。
“混账东西！”
少主气恼道。
他恼的不是侍卫的死，在他看来，为保护他而死，侍卫死得其所，他恼的是身边人死光之后，竟然没人能证明他的身份！
探子的数目远不止他身边这几个，加上左无忌一伙也不止，下面还有许多“沉睡的种子”，几代之前被派了过来，之后或者做农民，或者做小贩，或者读书上进，父生子，子生孙，到如今已经完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等着一句暗号，将他们“苏醒”。
问题在于，少主这种日理万机，做大事情的人，哪里会去记这批种子的名字，以及他们住在哪，每个人的暗号是什么？
自然是下面人替他记啊！
“一群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刻，一个人也看不见！”少主怒极咆哮，“我的心腹都去哪里了？？”
他很快在临时落脚的村子里得到答案。
水井边上落了一个暗号，那暗号他读得懂，告诉路过的探子们：往西走，与少主汇合。
什么东西？他明明就在这里，跟谁汇合？
少主想了想，也跟着往西，一路上显见又爆发了几次追击战，地上落下不少具尸体，其中一个气息奄奄，被他一把从地上提溜起来，掀开帷帽上落下的黑纱，问他：“还认得我吗？”
对方竭力睁开眼：“……少主？”
“认得我就好。”少主放下黑纱，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全往西？”
“因为传闻说您带着队，一路往西。”对方喃喃道，眼神似乎在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我只差一点点就能追上您了，可惜，我命不好，咳咳咳……”
“我从未说过要去西边！”少主冷冷道，“你们追错人了！”
“那不可能。”对方已经开始眼神涣散，但直到死依旧坚持己见，“都被赶尽杀绝，只有追上少主的人有活路，只要跟在少主身后就不会被杀……天命……在您，《艳鬼图》庇护着您……也请庇护……我……”
他渐渐没了声息。
少主慢慢松开手，让他落回地上，沉默半晌之后，咬牙切齿道：“……左无忌，你这个窃贼！！”
《艳鬼图》的能力绝不是左无忌口中所说的幸运，十有八九，是地上这探子说的——天命。
左无忌这个叛徒！他不但窃取了自己的“少主”身份，还窃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艳鬼图》，本该属于他的天命！
“……糟糕。”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冲击着少主的心灵，“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这里，还以为他就是我，都往他身边跑，万一其中有掌握暗号册子的人……”
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沉睡的种子”可不认识他这个人，他们只认将他们唤醒的人，若左无忌先他一步，那他就真成了无根之源。
更进一步，左无忌把现在的状况写成暗信，发回祖国，祖国派人一调查，误以为是左无忌力挽狂澜，且聚拢了大批探子在手底下，而自己孤家寡人，宛如丧家之犬……
祖国多半会顺水推舟，把少主这个名头，从他头上摘走，放在左无忌头上。
从此假少主成了真少主，他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左无忌的嫁衣裳，而自己却要灰溜溜的回祖国，坐一辈子的冷板凳，甚至因为办事不利，被追究问责……
少主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他下了个决定，不走了。
重新回到之前的村子，摘玉佩跟村人换了个地下室，他将自己最后的，仅剩的财富往里面一推，说：“楚丹青，画画吧。”
楚丹青并不挑地方，烧着鲛人烛的深宫囚室他能画，放满杂物的地下室他也能画。
但少主总嫌他不够快，他不停在楚丹青背后来回走动，时不时催他：“还有多久？”“还没好吗？”“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发霉的稻草，劣质的烛火，以及角落里窸窸窣窣，老鼠跟虫子钻来钻去的声音，谁能想到，后来掀起腥风血雨，在许多人眼中，十二美人图中最为尊贵的《帝女图》，竟诞生在这么一个地方。
为此画，楚丹青几乎殆尽心里，画一成，他就闭上眼睛，往桌上趴去，没一会就呼呼大睡起来。
少主眼疾手快，怕他压着了画，抢先一步将《帝女图》抢到了手中。
光线有点暗，以至于帝女的绝世容颜也蒙上了一层阴霾，仿佛身处阴谋算计之中。
少主看着她，越看她越满意。
“你跟我是一类人。”他喃喃道，“都天生尊贵，又都被小人所害，阴谋算计常伴吾身，你没输过，我也没输过。”
一声轻笑。
“你也配与朕相提并论？”画中传来一个傲慢的女声，态度居高临下，如九五之尊于御座上俯视一只蝼蚁，“朕的天下，是朕自己打下来的，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你的。”
“住口！”少主怒道。
他叫得十分大声，楚秀心却看出了他的心虚。
局势全在她的掌控之中，或者可以说，少主落得如今这幅田地，完全是她一手造成，《艳鬼图》带来的背叛，夺走了他的名头，夺走了他的手下，夺走了他的一切。
失去了这些的少主，竟跟个普通人无异。
……这很奇怪，不是吗？
敌国派来的间谍之首，就是这么个玩意？他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把锦衣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楚秀心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还有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裴御京！
“也罢。”楚秀心笑，虽然很想知道俩人之间的联系，但贸贸然开口，只会让他起戒心，不急，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其他可以慢慢来。
她仔细看了眼地下室的构造。
画桌上，铺满了宣纸，每一张上都画了画，从各个角度画着地下室。
楚丹青画了多久，她也画了多久，虽然技术上比不得楚丹青神乎其技，但也足够让旁人分辨得清。
这不是第一批画，甚至不是第二批，最开头那几幅已经送到了沈临手里，追击探子的队伍很快得到了新的命令，让他们沿途排查各个村子，尤其是那些有地下室的宅子，一同发过去的还有一张画，让他们抓住画中人。
算了算时间，楚秀心琢磨着人已经快杀到了，便将目光从楚丹青身上收回，对少主淡淡道：“也罢，朕正好缺个弄臣，就你吧。”
“你！”少主从没受过这种侮辱，气得脸色涨红。
“你的性命，由朕来主宰。”楚秀心笑，“走吧，可别死在这了。”
少主一惊，反应过来：“有追兵？”
他转身爬上梯子，推开盖在地板上的暗门往外一看，果然听见大门外有许多陌生人的声音，心中一慌，又回到地下室。
他走到楚丹青身边，本想背上他上路，但楚秀心冷冷道：“这个时候，还要带个累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少主顿时犹豫起来。
在他心里，永远是自己最重要，之所以想带上楚丹青，并不是患难见真情，而是类似普通人家里起火，屋主折返回来，抱起屋中最贵重的东西往外跑……
但等他冷静下来，就发现不可能。
如果外面真有追兵，他顶多一个人杀出重围，带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那谁也别想逃出去。
“可惜了。”他叹息一声，拔出刀。
既然不属于他，那也别属于别人，不如死在这里，免得被锦衣卫抓去，被他们逼着画剩下的十二美人图。
楚秀心一见，急了，像女帝被弄臣无视般，发出严厉的呵斥：“混账！朕在跟你说话呢！”
外面的人听见她的叫声，终于找到了地下室的门，蹲下来一把掀开。
“该死！”背后突然一亮，紧接着好几个人跳了下来，少主再也没空去管楚丹青，只能将《帝女图》草草一团，塞进衣里，然后提刀迎战。
楚秀心看不清外面的动向，只能听见声音，刀剑相交，怒吼声，痛叫声，咒骂声，杂乱跑步声。
等画面再次一亮，看清外头的情况，她稀奇道：“你竟还活着……”
少主的模样看起来凄惨无比，身上姑且不说，一边脸颊上还受了一道长长刀伤，皮开肉绽，正往外头不停渗血。
荒郊野岭，他寻了个洞穴，踉跄走进去，靠着墙壁坐下，一只手哆哆嗦嗦掏出手帕按着脸，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勉强起身捡了点柴，草草起了一团篝火。
两只眼睛盯着篝火，良久，他才慢慢将《天女图》从画中掏出来。
“怎么？”他的笑容有些恶毒，“你很想我死？”
回想起之前，因为她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唤，引来的那一堆追兵，少主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伤口都在疼，一怒之下，将画一团，就要将它丢进眼前的篝火里当燃料。
……但终究是舍不得。
“这就是命。”他叹了口气，把揉成团的画又重新展开，放在腿上，用手一下子一下子抚开画面上的褶皱，“遇见你，是我的命，遇见我，也是你的命，你只能接受我，否则我宁可一把火烧了你，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
楚秀心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她笑着说，“遇见我，是你的命。”
玩弄命运者，终将被命运所玩弄。
“朕饿了。”楚秀心道，“弄臣，替朕准备御膳吧。”
“我不叫弄臣。”火光掩映着少主的脸，那张跟裴御京一模一样的脸，“我叫……算了，你一定要叫，叫我的小名吧，我叫阿林。”
阿林？楚秀心挑了一下眉头，本能的有些不大乐意，这谐音不就是阿临吗？
“别命令朕，弄臣。”她立刻驳了回去，依旧冷冷叫他弄臣，“起来，去找画了。”
“……找画？”少主一楞，“什么画？”
楚秀心呵了一声，仿佛他说的是废话。
“朕说过了，朕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别人给的，是朕自己夺来的。”她淡淡道，“就算变成画也一样，朕现在没有任何能力，但将来可以拥有任何能力，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少主反应过来，甚至因为过于兴奋，脸又开始泛红。
“朕的食物只有一种，那就是其他美人图。”楚秀心笑道，“吃了她们，朕就能掠夺她们身上的能力，占为己有。弄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第一个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