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已经把事情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楚秀心自己了。
《天女图》《妖猫图》《东海游仙图》……所有的十二美人图突然在同一天失去联系,当中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
楚秀心内心已有了答案。
郊外。
左无忌闭目靠在一棵枯树上,连日的奔波与焦虑,脸颊竟已瘦到凹陷,精神更是绷成一张弦,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睁开眼。
“滚开!”他惊怒交加道。
一张有些面熟的面孔,是这几日跟着他一起逃跑的探子,见他醒了,依旧不依不饶,用力夺他怀中的《艳鬼图》。
“你又用不了!”探子咬牙道,“何不让给我!”
两人的争执声,终于将其他人也惊醒,吴姬自然是站左无忌这边的,只是她精擅的领域并不在战斗这一块,面对眼前那么多反对者,有些独木难支。
竟是除她之外,所有人一起站在了左无忌的对立面上。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艳鬼图》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占着它做什么?”
“对,还不把《艳鬼图》交过来!”
“如此宝物,应当有缘者得之。”
“屁的有缘人,打一场,谁赢归谁!”
“都停下,都停下!你们争再多有什么用?让《艳鬼图》自己选!”
左无忌红着一双眼看着他们,他实在做够了小人物,这几天好不容易靠着《艳鬼图》翻身,他再也不要回去过去的日子,再也不要被人轻视,慢待,欺辱。
“……我得不到。”眼底突然翻滚上一丝疯狂,他一把将画打开,朝两边撕去,“你们也别想得到!”
众人大惊,正要出手阻止,突然听见一声幽幽叹息。
那叹息虽轻,左无忌却一下子就抓住了。
跟抓着一根水中浮木似的,他急急忙忙对画说:“艳鬼,是你吗?是不是你回来了?你这几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太过慌乱,差点脱口而出,需不需要我献祭更多人?
还好楚秀心及时打断他,她幽幽道:“她来了……”
“她?”左无忌问,“她是谁?”
“是我的姐妹。”楚秀心的声音飘荡在荒原上,宛如幽魂在窃窃低语,“更是我的仇人,她出生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杀我,杀了我们所有人……”
皇宫。
一僧一道,外加一个红番,揭了皇榜,进宫来给《东海游仙图》看病。
这种身份不明的人,之前没资格面圣,现在更没有,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杀手假扮的?皇帝已经遭遇了两次危机,太后说了事不过三,过了三,就人头滚滚落地。
商量过后,最后将这三人跟画一起关进书房内,一开始几人争锋相对,隔着几里远都能听见他们彼此之间冷嘲热讽,互揭老底的声音。
但今天,一僧一道不再争执,他们发出同一个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啊!!”
那红番也发出没人听得懂的叫声:“哈普,哈普!”
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守在门外的侍卫急忙开门,把三人救了出来。
“呜呜呜……”
……什么声音?侍卫慢慢转过头,只见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断断续续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一群不明真相的小太监,小宫女,见此情景,怕得浑身发抖,但这侍卫正好经历过《东海游仙图》救驾一事,当即大喜,不肯假手于人,亲自跑去找风重光,报此喜事。
不久,风重光匆匆赶来,一路走到《东海游仙图》面前,按耐不住的喜色:“游仙,你病好了吗?”
她不答,只是呜呜哭。
风重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哭碎了:“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头疼?要不要朕为你宣太医?”
楚秀心又抽泣一声,才哀声道:“她来了。”
“她?”风重光皱眉,二话不说就要为她出头,“是谁要害你,你把名字告诉朕。”
“我们在同一只手,同一支笔下诞生。”楚秀心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天授我才,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项特殊的才能……只有她没有。”
顿了顿,她突然补了一句:“不,她有。”
金石馆。
因昨夜一直在思考有关《狐面花魁》的事,思考楚秀心的事,所以裴御京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时,迷迷糊糊的,被侍女服侍着穿好衣服,人已经出了金石馆,才发现自己扇子没带。
他立刻折了回去,在卧室内找了半天,最后终于从床底下找到它,刚要将它别回腰上,画上妖猫就大喊大叫起来:“喵喵,把我放下,我不出去,我哪都不去!我就要藏在床底下!”
裴御京觉得稀奇,它又不是一只真猫,没有钻床底的喜好,况且从前也没见她这么排斥外出,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一直不肯松手,楚秀心闭上嘴,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她替裴御京养过猫,知道猫怎么叫是高兴,怎么叫是生气,她现在这叫法,明显是害怕。
作为共同的养猫人,裴御京对此更不陌生,他挑了一下眉:“怎么了?突然这么怕我。”
“我不是怕你。”楚秀心心有余悸道,“我是怕她。”
“她?”裴御京将这个字在舌尖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隐约之间抓住了什么,追问道,“她是谁?”
楚秀心充满怨气道:“一幅画。”
“哦?”裴御京笑道,“能被你惦记上的,一定不是副普通的画,我猜猜……十二美人图?”
楚秀心:“哼。”
果然是十二美人图出了问题,裴御京试探道:“《狐面花魁》?”
“哈!”楚秀心的声调都高了一些,像猫碰见狐狸,都是动物谁怕谁,“她也配?”
似乎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她气冲冲道:“那臭狐狸,只要遇上了心仪的男子,就一心一意要跟他谈恋爱,连死都不怕了……”
“死?”裴御京抓住了她话里头的关键字,“画中人也会死?”
“世上无万古不灭之物,画中人自然也会死。”楚秀心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哀戚,“能够杀死我们的,唯有两样东西,一是岁月,二……是她。”
裴御京定定看她许久,道:“听你说了这么久,还没告诉我,她究竟是谁?”
“我说过了,是一幅画。”楚秀心冷笑道,“她跟我们不同,我们生来就具才能,她却什么都没有,她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找到我们,杀死我们,夺取我们的才能,占为己有!”
画内。
仿佛冥冥之中天注定,又或者兄妹之间心有灵犀。
几乎楚秀心刚刚说完这句话,画室之内,刷的一声,一张新画突然从墙壁上垂了下来。
楚秀心转头望去。
画上,一名身穿帝服,头戴冠冕的女子刚刚退朝,走进属于自己的内宫,幽深的回廊中藏了多少阴谋,替她提着黄金鸟笼的太监,在笼底藏着一把小小的匕首。
沉重的冠冕,隐藏的阴谋,身后的匕首。
帝女蓦然回首,绽放在她脸上的,只有一抹冷酷又迷人的笑。
与《天女图》不同,与《贵妃图》不同,与《艳鬼图》《妖猫图》《东海游仙图》,与所有美人图都不一样。
掠夺感几乎喷涌而出。
她一言不发,用眼神向世人宣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朕征服!
《帝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