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
沈临喃喃读着这个名字。
手里这封信是楚秀心写给他的,他接到时,人还在黑牢里,对一干嫌疑人刑讯逼供。
本来这事不需要他亲自出手的,但是他心里不爽,需要发泄。
这也是他不肯回去找楚秀心的缘故,黑牢待久了,又迟迟查不出线索,眼看着太后给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暴躁,很怕这样的自己回去以后,会伤害楚秀心,还不如留这伤害别人。
“大人。”常遇夏走进黑牢,明明对他最忠心耿耿的死忠,这个时候也不敢靠近他,远远地端着个盘子,“先吃点东西吧。”
“不吃了。”沈临起身走他身边过,随手抓了个包子放嘴里,手上的血染在包子上,触目惊心的五道血痕,“走,去见见那个小贩。”
黑牢的门打开了。
牢门后头,关着一名年轻小贩。
他一见沈临来,就哭着叫冤:“大人,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我那天卖了那么多糖葫芦,也没见吃死人啊!”
他哽咽几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对了,我记起来了,那位爷买了糖葫芦以后,还让家丁替他先吃了一个,那家丁出事没?”
这也是沈临最搞不懂的地方。
风重光赶庙会那天,贪一时新鲜,街边买了根糖葫芦。
但身边人怎可能让他随便乱吃东西,必定是要先试毒的,那天的糖葫芦也是,随侍的小太监先吃了一个,其余几个也削了点糖衣下来,吃了没事,才让风重光吃的。
现在风重光倒下了,但小太监却活得好好的。
这也是沈临一开始没太怀疑眼前这小贩的缘故,甚至觉得他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但这一次,沈临盯了他许久,忽然淡淡吐出四个字:“一梦黄粱。”
小贩楞了一下。
“一勺的分量,就可让人昏迷不醒。”沈临笑,“量不可多,也不能少,少了跟吃糖水似的,一点用也没有,多了,则会立刻毒发,症状明显,稍微高明一些的大夫,就可根据症状,开出以毒攻毒的方子。”
小贩没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瞧。
“……是糖衣吧。”沈临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剖开了他的心,掏出了藏在他心底的秘密,“稀释过的,所以试毒人吃了没事,因为他吃得太少了。”
小贩终于无话可说,他眼皮子抖了一下,突然咬牙切齿道:“……是谁?是哪个叛徒告诉你的!”
洛阳城外。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远远看着城门,想进又不敢进,终于引来了其他人的怀疑。
“站住!”城门守卫喊,“你干什么的?”
那人一楞,转身就跑。
守卫急忙去追,却发现对方有武艺在身,功夫还不弱,最后竟被他跑脱了。
林中,那人靠树而坐,气喘吁吁一阵,突然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露出少主那张愈发愤世嫉俗的脸。
“帝女!”他掏出《帝女图》问,“想个办法,让我进去洛阳!”
“…………”楚秀心冒出来,“你去洛阳干嘛?自投罗网?”
“我不能不去!”少主激动道,“我觉得左无忌在剽窃我?”
“???”是他午觉没睡醒,还是自己午觉没睡醒,楚秀心有点蒙,“什么剽窃?”
“先前在大佛寺里遇刺的,错不了,肯定是皇帝。”少主沉声道,“一定是左无忌派人下的手,他剽窃我!我派人暗杀,他也派人暗杀,我派人下毒,他也派人下毒!”
楚秀心:“……”
若不是知道左无忌最近因为上面要派人来考察一事,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心他顾,她差点就要信了。
少主看了一眼洛阳方向,恨的牙根发痒:“下一步,我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必定是派手底下的红袖刀去勾引风满袖,等到皇帝实在醒不过来,被迫禅位,风满袖就是新帝,这女人就是皇后……可恶!这原本是我想出来的计划!!”
“…………”楚秀心,“那你想怎么办?”
“我怎能让他剽窃我?”少主冷冷道,“我要去洛阳,先他一步执行计划,他有红袖刀,我也有!”
红袖刀?
楚秀心嘴角一抽:“你指……楚秀心吗?”
“不错!”正好有一队商队路过,少主重整精神,朝那辆马车走去,满脸都是凶狠,“左无忌想把我当垫脚石,踩着我上位,门都没有!”
楚秀心很想说,是你想太多了。
……等一下。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他派人暗杀,他派人下毒?楚秀心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这货,难不成,这货手里也有一瓶类似的毒药,以及相对应的解药?
少主不知危险将近,他走近商队,在护卫的警戒之下,慢慢摘下帷帽,露出自己的脸。
“哎呀。”商队主人立刻推开护卫,伸着双手朝他走来,“这不是裴东家吗,稀客稀客。”
“闲来无事,出来吹了吹风,下山时,发现马不知道被谁牵走了。”少主尽力模仿记忆中的某人,和颜悦色道,“能不能捎我一程。”
“哪个小贼这么不长眼,裴东家的马也敢偷?”商队主人怒骂了一阵小贼,然后殷勤的请他上马车,“来人,把我之前从西域购得的那瓶葡萄酒拿来,我要与裴东家共饮。”
马车载着俩人进城,因为是熟悉的商号,所以门口的侍卫并没怎么细查,马车顺利进城,少主正松一口气,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站住!”
这声音如此的熟悉,让少主浑身一僵。
车门被人一把掀开,沈临身手矫健地钻进来,与少主面对面坐着,眯起眼对他笑:“裴东家?少主?”
少主:“…………”
他就像只被猎犬盯上的小动物,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商队主人气急败坏正要骂,沈临突然解下腰牌,往他眼前一晃。
商队主人虽不认得他,但却认得腰牌上的锦衣卫三字。
他顿时变成一只鹌鹑,哆哆嗦嗦缩到一旁,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麻烦前面转个弯,往左边走。”沈临笑眯眯道,“去黑牢。”
黑牢。
“冤枉啊!”
“放我走!”
“哈哈哈,头掉不过碗大点疤,有本事杀了爷爷我,反正爷爷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招,我全招了!”
有罪的,无罪的,蒙冤的,死有余辜的,已判秋后问斩的,还有准备受刑问询的,一个个人关在黑牢中,一只只手穿过铁栏杆伸出来,像摇曳的树枝,少主走在过道中间,觉得自己穿梭在一片嚎叫着的黑森林里。
“我怎会这么倒霉,我怎会这么倒霉……”他一路走,一路烦恼懊悔,“我怎么刚进城,就碰上这么个瘟神,怎么办?落到他手里,我没有活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
好在沈临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有立刻刑讯他。
少主先是被几个狱卒按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身,除了一幅画,一些银两干粮,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没搜出其他东西。
狱卒们对视一眼,之后将少主关进一间牢狱里。
“……能不能把我的画还给我?”少主不死心地喊。
狱卒没理会他,把他丢下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少主度日如年的在牢狱里踱了一圈,突然听见外头有动静,忙凑近铁栏杆一看,见沈临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犯人回来,路过铁栏杆时,转头对他笑了一下。
少主倒吸一口冷气,被那笑容吓得连退七八步,背整个贴在了阴冷的墙壁上。
“阿临。”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地牢里响起,犹如天籁,击打在少主耳边。
他没看见来人,但看见沈临突然转头,整个人身上的戾气骤然褪去,柔声道:“你怎么跑来了?这地方味道重,别熏着你,走,我带你出去。”
在沈临的声音从铁栏杆前消失的那一瞬间,少主扑了过去,脸整个贴在铁栏杆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两道背影。
“回头,回头,回头!!”少主望着沈临身旁那一身黄衫,人淡如菊的女子,不敢惊动沈临,只能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到底是天不亡他,那女子走到半路,忽然回了一下头。
“楚楚!!”少主半个头卡在铁栏杆内动不了,依旧坚强的伸出一只手,伸向她的方向,嘴里不停做一个口型:“救我!救我!救我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