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图》背后，楚秀心笑了：“别辜负你？”
听见她的声音，裴御京竟按耐不住，大笑起来，惊得车夫频频回头，裴东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像个拿全部身家作赌注，最后赌赢了的赌徒。
“你总算是承认了。”裴御京喟叹一声。
“承不承认，有什么区别？”楚秀心淡淡道。
真没什么区别，裴御京现在做每件事之前，都默认一个前提——十二美人图是假的，里面的画中人是假的，她们拥有的能力也是假的。
一旦默认了这个前提，那么楚秀心的所有设计，都对他无效。
“终究是你棋高一着，我认输。”楚秀心道，“打个商量，能否放过阿临？”
“成王败寇。”裴御京回她四个字，然后反过来劝她，“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非要跟着输家走？裴某并不比沈临差，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顿了顿，他柔声道：“包括正妻之位。”
楚秀心：“……”
“你的哥哥，我也会安顿好。”裴御京笑，“我出生的国家，医学方面远胜这里，他的病在这里治不好，我来给他找大夫吧，你也希望他早点好起来，免受病痛折磨，对不对？”
楚秀心：“……”
“还是说，你放不下从前的仇？”裴御京叹，“我那蠢弟弟造的孽，好在他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是他自作自受，但此事真与我无关，你别迁怒我，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裴东家好口才。”楚秀心终于开口，“只是你不像是在对我示爱，倒像在招募人才。”
许给她正妻这个职位，还有安顿她的家人，免她后顾之忧，如果少主在，估摸着还能顺便砍一个背锅侠，好消除她心中芥蒂，让她死心塌地为自己做事。
……像不像在招募高级人才？
“秀秀。”裴御京问，态度温厚的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你觉得你们为什么会输？”
楚秀心斜他一眼：“因为敌人太过狡猾。”
“不，是因为你们太重感情了。”裴御京淡淡一笑，“感情，是一个人身上最大的弱点。”
楚秀心皱眉，无法苟同他的谬论。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话，但事实就是如此。”裴御京笑，“打个比方，如果我是沈临，你觉得现在结局会怎样？我们还会输吗？”
答案……是不会。
因为他会根据需要，设计每一幅画的能力，然后让楚秀心去实行，他会补足楚秀心的不足，不过不会太过在乎她的感受，相对的，楚秀心也不会为了他以身犯险。
两个人，会组成一架精密的马车，沿路践踏人间所有真理，正义，反对者，直通胜利。
“没有如果。”楚秀心缓缓开口，“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你。”
裴御京紧盯着眼前的画，以及画上那只桀骜不驯的妖猫：“……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楚秀心笑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也不会选择你给我的路。”
“秀秀……”裴御京唤了几声，但再无人响应。
马蹄踏过青石街，一把扇子突然被人从车窗内狠狠丢出来，撞在墙上，落在地上。
它在地上孤零零躺着，直到一道身影由远至近，车夫小跑着过来，将它从地上捡起，然后小跑着回到马车边。
“大人。”车夫双手捧着扇子，将它举到车窗前。
里面的人沉默半晌，最后，一直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重新将它握在了手里。
感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人弃如弊履，结果转头又舍不得，匆匆跑回来寻找，有些人平时不说，最后关头却用命去说。
譬如左无忌。
此人一脸的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楚秀心怎么也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会舍了自己的命，去保吴姬。
数日后，楚秀心坐在屋内的贵妃榻上，榻的另一头坐着吴姬，往日里明艳动人，甚至一度以贵妃后裔身份示人的绝代佳人，如今却如失了水的花，肉眼可见的凋零。
俩人中间放着一张小案，案上搁着几碟小菜，分别是胭脂鸭脯，小炒青菜，白玉豆腐，凉拌海带，乍一眼望去，不似菜，反而像是用四张小碟盛着的颜料，鲜艳异常，楚秀心夹起一片鸭脯，对吴姬说：“张嘴。”
吴姬木然的张开嘴，把鸭脯含在嘴里，却只是含着。
“嚼碎了。”楚秀心说，“吞下去。”
她说一句，吴姬就照着做一句，哪里像个人，分明是个听话的人偶。
沈渊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挑了一下眉，他走过来，突然将腰一弯，长长的大辫子从右肩垂下来，他张嘴抢了楚秀心刚夹起的豆腐。
“连傻子的吃的，你都抢？”楚秀心皱眉看着他。
沈渊吧唧吧唧把豆腐吃下肚，顺便用尾指擦了擦嘴角沾上的那点汤汁，笑：“这傻子是你什么人，你非得伺候她？”
楚秀心拿出帕子，替吴姬擦了擦嘴：“我曾拿她做过一个试验……”
沈渊：“试验？”
“左无忌当初一文不名，被人欺负得很惨，只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楚秀心看着眼前双目无光的女子，轻轻道，“就是她。”
沈渊头一歪：“所以？”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试试……”楚秀心喃喃道，“救赎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是真的那么大。”
在她说到救赎二字时，沈渊的眼睛眨了一下。
很好，她没猜错，他真的对这个词有反应。
“事实证明，救赎的影响真的很大，无论是对被救赎的对象，还是施加援手的自己。”楚秀心叹了口气。
“啊，是吗……”沈渊的眼珠子股溜溜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秀心故意不去打扰他，她起身找来只饼盒，将屋里的点心往里面装了一些，分别是蛋黄酥，桂花糕，白糖糕，还有一块鲜花饼，然后将盒子盖上，递给吴姬：“把这个带去给我哥哥，让他接着喂你吃。”
吴姬无声的接过盒子，又无声的离开，像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一路上，守卫也好，侍从也好，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都知道她因为左无忌之死，已经疯了。
甚至有几个从前跟她有嫌隙的女人，故意装了一盒子鸟粪给她，叫她吃，结果她真吃了，众人一边讥笑她，一边同情她。
但从这天开始，她可以出入任何地方。
藏墨阁中，房门缓缓在她身后关上。
她背靠房门，一点一点将头抬起来，痛苦，隐忍，不甘，仇恨，如同世上最浓烈的颜料，浓墨重彩的回到了她的眼睛里。
“楚丹青。”她一步步走向楚丹青，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他，“楚秀心让我交给你的。”
楚丹青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饼盒内，他伸手拿起仅有的那块鲜花饼，掰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字条，上头写：跟她走。
他抬头看向吴姬。
“楚秀心看出我在装疯卖傻，她跟我达成了一个交易。”吴姬冷冷道，“我会帮你逃出去，相对的，她也得替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