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兄可听过红袖刀?”裴御京笑着问。
“略有耳闻。”风满袖皱皱眉,猛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指楚秀心……”
“我只是略有些怀疑,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裴御京轻抚手中的扇子,“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跟楚秀心是怎么认识的?”
风满袖低头回忆,他最开始认识她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只觉得她像个风雪中的归客,起初只是白茫茫风雪中一个小小黑点,后来一点一点朝他走来,音容笑貌渐渐在他眼中成型。
“……最开始,我只是听说过她这个人,晓得她跟沈临之间关系很紧密。”风满袖缓缓道,“我真正跟她熟络起来,是在大佛寺,我去赴故友之约,不曾想,故友未至,但楚秀心来了,自称是我故友的妹子……”
“哦?”裴御京问,“你觉得这句话,有几分可信?”
风满袖冷笑一声。
楚秀心透过画看着他,见他嘴唇一动一动,一字一句道:“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已经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楚秀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大佛寺的时候,谁能想到,那个心心念念,一意孤行想要照顾她的风哥哥,转眼就与她反目成仇,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她的命。
“你能这么想,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裴御京摇了摇扇子,突然话锋一转,“可叹那沈临,就没你这么清醒,直到现在,他还在为楚秀心四处奔走,试图证实她的清白。”
“清白?她哪有什么清白。”风满袖憎恶道,“那沈临也是,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委他要职,他却被美色所迷恋,对了……”
因为刚刚才提到了大佛寺,所以风满袖条件反射将两件事连起来,目光一沉道:“这么说起来,皇上一开始,就是在大佛寺遇刺的,沈临跟楚秀心当时都在……”
听了这话,楚秀心忍不住透过《妖猫图》,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另外一个人——裴御京。
他又开始表演了,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附和道:“照你这么说,这俩人其实是一伙的?皇上遇刺,其实是他们俩个搞的鬼?”
“……皇上微服,本就是个秘密,好巧不巧,就能被他们碰见?”风满袖面色阴沉道,“最后查出来,说凶手是个卖糖葫芦的,呵……只怕是沈临推出来,给楚秀心顶罪用的。”
……先前觉得他被裴御京骗得团团转,心里有些可怜他,如今竟觉得他面目可憎起来。
“大抵这就是古人所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楚秀心望着风满袖,暗暗心想。
楚秀心从没想过跟他为敌,直至此刻,心里仍然觉得可惜,因为有哥哥作为维系感情的纽带,他们原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但她也不害怕与他为敌,他如果非要动她,动阿临,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如今这情况……”楚秀心环顾四周,喃喃,“该用谁来破局呢?”
《东海游仙图》又成了摆设,太后正歪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细看手中的奏折。《艳鬼图》外,左无忌似乎几夜没睡,黑眼圈又深了几个色号,与吴姬激烈讨论最近发生的事,以及这些事对自己等人的影响,最后,俩人一同去了画室,找到画室中的楚丹青。
“停下吧,别画了。”左无忌冷着脸说,“外面已有一副《刺客图》了。”
只见桌上,展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画卷,画上美人轻歌曼舞,身旁尸骨无数,正是如今风尖浪头上那副《刺客图》的仿品。
楚丹青笔落纸上,一笔一笔刷着大红色,将一场夜宴染得杀气腾腾。
“……那副《刺客图》是不是你作的?”左无忌问,“否则,它里头怎会住了一个画中人,一个天下无双的刺客,助楚秀心杀了那么多人。”
楚丹青手里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左无忌:“外头那幅画不是我画的,我仅作了一张《刺客图》。”
“不是你画的,那……”左无忌话没说完,身旁吴姬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低声说:“我们出去说。”
俩人一起出了画室,听见关门的声音,楚丹青立刻放下画笔,走到门前看了一眼,确定门已经锁上之后,便重新回到画桌前,抽出《吃书妖》来。
“妹妹。”他在吃书妖手上的书卷上写,“你杀了谁?”
那行字像进了洗笔池,很快就化开消失。
另外一行字随之浮现,是楚秀心的回复:“我没杀人。”
楚丹青松了口气,回:“是谁冤枉你?”
这一次,过了很久,楚秀心才回:“是仇家。”
他们的仇家实在太多了,比如少主,比如少主手底下替他办事的人,若让楚丹青选,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要怎么做?”楚丹青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楚秀心回,“杀人的不是我,我自有办法自证清白。”
像是怕他继续追问这个话题,楚秀心很快又来了一句:“对了,若我真的杀了人,哥哥,你会如何,大义灭亲吗?”
“不会。”楚丹青想也不想就回道,“因为我了解你,杀人的代价太大,你绝不会轻易去做,若真做了,必是被逼到了绝境,有不得不做,不得不杀的苦衷。”
楚秀心长叹一声。
这就是俩个哥哥的不同,一个了解她,所以相信她,而风满袖……
“你曾经试过了解我,了解你的妹妹们吗?”楚秀心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妖猫图》的方向,“……我们跟贵妃,有什么地方不同,你真看出来了吗?”
画背后,风满袖依旧在怨恨着她。
恨她怀抱目的接近他,恨她欺骗了他的感情,恨她残害他身边的女子,甚至恨她的穿着打扮……觉得她是故意朝着贵妃的方向打扮,尤其是眼睛,故意画的跟跟贵妃一模一样,害他爱屋及乌,心生好感。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他唯一的错,就是一时糊涂,错信了她。
“你根本没有兴趣了解我们。”楚秀心忍不住笑了,“你只是一厢情愿的希望我们能像贵妃,若像,你就会很高兴,会多喜欢我们一些,若不像,你就会失望透顶,觉得我们骗了你……”
楚秀心失望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义无反顾的看向《帝女图》。
……世事无常,从前的朋友,变成了今天的敌人,从前的敌人,反而变成了今天的朋友。
《帝女图》对面,少主兢兢业业,仍过着他自以为是的双面间谍生活。
如何当好一名间谍?当然得先有一份正经的,稳定的,受人敬仰的体面工作。
……于是在楚秀心不在的日子里,少主已经混得风生水起,至少在太医署内,人人都嫌他的为人,但人人都佩服他的医术。
看在他的精湛医术上,太后甚至对他之前残害同僚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敲打了几下,没真的将他抓起来问罪,这更加增长了少主的气焰,他最近走路已经愈发像个王八,横着走……
但今日楚秀心过来,注定要打击他的气焰,教回他如何夹起尾巴走路……
“嗯哼!”楚秀心轻咳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到临头了?”
正翘着个二郎腿,欣赏太后赏来的玉如意的少主,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话,惊得手一抖,玉如意掉在了地上,叮一声敲出个裂缝来。
他顾不得去捡,三步两步冲到画前,紧张问:“你什么意思?”
“是《东海游仙图》里的那头游龙。”楚秀心淡淡道,一股高高在上的帝女傲气,“她给我传了个消息过来,跟你有关。”
少主吞咽一下口水:“她说什么?”
“太后对你起疑心了。”楚秀心冷笑道,“你派出去的那个种子,只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裴御京指认她是一名红袖刀,是受命去洛阳,接近风满袖的!”
少主面容一阵扭曲:“裴!御!京!我怎么你了,你为何要害我!!”
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楚秀心在一旁冷眼旁观:“别转了,把我眼睛都转晕了,你想好没,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裴御京摆明了是想杀我!”少主气得发抖,“他会这么兴师动众去对付一名红袖刀?呸,他才没那个空闲,他一贯目标远大,步步为营,最后的目标一定是我!”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裴御京只怕早忘记还有你这个人。
“可不对啊……”少主突然皱起眉,“裴御京明明对楚楚有意思,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爱生恨,楚楚只顾着遵从我的命令,费尽手段接近风满袖,叫裴御京见了,心里不平衡……”
楚秀心:“……”
行吧,理由他自己都想好了,也就不必她再想了。
“这楚楚,到底不是正统受过训练的红袖刀,不懂得什么叫雨露均沾。”少主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她若分点心思给裴御京,何至于落到这幅田地,还连累了我……”
“…………”楚秀心实在受不了,冷冷打断他道,“如今这节骨眼上,你也不能飞到洛阳去,手把手教她怎么当红袖刀,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别的法子?”少主苦笑一声,简直焦头烂额,“还有什么法子,裴御京这个人心狠手辣,他要么不动手,一旦选择动手,绝不会给人翻身的机会……”
楚秀心只好提醒他:“你忘记了?楚楚的裙下之臣,可不止裴御京一个……”
“你指沈临?”少主摇摇头,“他现在自身难保,太后讨厌他,只要皇帝一日不醒,一日不醒……嗯?”
楚秀心松了口气,他总算反应过来了。
“……若我这时候让皇帝醒来呢?”少主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皇帝倒是很喜欢他,若是他苦苦哀求,皇帝多半会饶了楚楚……”
这就够了。
楚秀心不求风重光饶自己的性命,但求他醒来以后,给阿临一些支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把这个案子查下去,这就已经够了。
否则阿临孤立无援,实在是太难过了。
“这主意不错。”于是她笑着对少主说,“那你还不快去,把皇帝给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