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皇上醒了!快通知太后!”
这句话,第几次在他耳边重复出现?一次,两次,三次?
风重光转过头,问床边站着的少主:“我这次能醒多久?”
“回皇上。”少主回,“臣最近制了一批新药,一剂下去,您起码能好上一两个月,中途不需要再用药了。”
风重光闻言一惊,一两个月,这么久。
他先是高兴,后是彷徨,中了这么久的毒,他的人生也被这毒分割成了两半,大多数时候他都活在梦里,只有极少数时间是醒的,以至于他现在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梦是真,眼前的人是梦是真。
“怎么回事?”太后匆匆赶来,质问少主,“你好大胆子,敢趁着哀家不在,给皇上乱吃药?”
“母后,我没事。”风重光将新药的事情同她一讲,然后笑,“这下好了,朝堂上的事,不用总麻烦您了,我自己能处理。”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风重光见此一楞,盯着她道:“……怎么了?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吗?”
“能有什么变故?”太后很快收敛起犹色,笑,“还是老样子,天下太平,以至于一群老东西吃饱了没事干,互相说对方的不是。”
俩人随意的聊着天,其实各怀心事。
“对了。”风重光状似无意地问,“游仙呢?醒来没见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哀家那里。”太后笑,“你等等,哀家去给你拿。”
风重光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咯噔一声,为什么要亲自去拿,随便吩咐个宫人去拿不就行了?
太后走后,风重光转头,问伺候了他许多年的太监章福:“宫里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
“奴才不知。”章福低头回答,“奴才最近这段日子一直守在陛下身旁,一心一意照顾陛下,没怎么注意别的事。”
风重光冷眼看他,这回答滴水不漏,却无法让他满意,身为他的太监总管,章福理应是他的耳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替他收集情报,等他提问的时候,立刻就能回答他。
如今装成一副刚入宫的小太监模样是怎么回事?无非是见自己睡得久了,大权旁落在太后手中,太后不先开口,他就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太后。
呵,他就不怕得罪自己?
这时太后回来了,风重光收回目光,轻轻咳嗽两声,又恢复成平时的病弱模样,不必他开口,太后就已经先一步皱起眉,对章福道:“没眼力见,皇上都咳嗽了,你还杵在这作甚?还不快去倒水?”
“不必了。”风重光摆摆手,轻描淡写就卸了章福的职,“你下去吧,叫管平进来伺候。”
章福明显感觉到了他话里的疏离,脸色一白:“皇上……”
“还不快去?”太后瞪他一眼。
章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眼神如同被主人舍弃的老狗,风重光心中却波澜不惊,他给予对方莫大的权利,对方就更应该三思而后行,至少应该拎清楚一件事——只有他挑选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选他的份。
“游仙。”风重光从太后手里接过画,故意装出一副久别重逢,想要一诉情衷的模样,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身旁还有长辈,于是又闭上了嘴,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眼看她。
见他这样一副情窦初开,少年慕艾的模样,太后忍不住乐了,打趣道:“你想叫母后回避,就直说嘛,母后又不会赖着不走。”
她起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对风重光说:“你这孩子,也别太迷恋她了,她毕竟是个画中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风重光垂下眼:“母后,我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太后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风重光又等了一会,才对手里的《东海游仙图》问:“游仙,说说看,母后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
一阵猖狂大笑,惊得风重光差点把画给仍了。
他惊疑不定看着手里的画:“……游仙?”
透过画,楚秀心也看着他。
过来的路上,太后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以画主的身份,命令她不要乱说话,楚秀心满口答应,但她真会照做吗?
“哈哈哈哈!老娘可算是重见天日了!”楚秀心笑罢,对风重光说,“你小子醒的还真是时候,再晚点,你老母可就把你的江山给整没了。”
见她说话如此粗鄙,风重光忍不住皱起眉:“……你不是游仙,你是谁?”
“我?”楚秀心笑,“我乃恶龙东海。”
风重光一惊,目光自画上的游龙身上一扫而过,急忙追问:“那游仙呢?游仙去哪里了?”
“正所谓天不容二日,山不容二虎,江山不容二王。”楚秀心意味深长道,“一幅画里,自然也容不下两个画中人!”
风重光盯着手里的画,开口时,声音是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冰冷:“……你杀了她?”
“杀她的人不是我。”楚秀心笑,“我顶多算个帮凶。”
她没指明是谁,于是风重光果然会错了意,他盯着她问:“……我母后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你母后?那可是个狠角色。”楚秀心不怀好意的笑,“你猜她之前想干嘛?她想在朝堂上设刽子手,言官骂她一句,刽子手剐他一刀;还想给风满袖指婚,一气给他指十个,个个是京中有名的奇女子,保管他一年之内家破人亡;还有沈临,连降三级,被派去守皇陵了……”
风重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急忙问:“母后真这么做了?”
“没啊。”楚秀心嘻嘻一笑。
风重光长长吸了一口气,准备让她领教一下自己的国骂水平。
“情况比我说的还要糟糕。”楚秀心缓缓道,“比如沈临,他如今被人诬陷,说他跟敌国的红袖刀有一腿,你说太后斩不斩他?”
……倘若她没说谎,那么情况真的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风重光沉默片刻,缓缓道:“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有一件事弄不明白。”
楚秀心:“什么事?”
“你刚刚说,你是母后的帮凶。”风重光问,“那你现在为何不帮她?要告诉朕这些情况?”
“哈哈哈!”楚秀心又是大笑三声,笑完,她愤慨道,“她不仁,我不义!自打她有了那个叫林玉裴的大夫,就将我束之高阁,不肯理我,也不肯养我……好在我是个不必吃喝的画中人,换成只猫啊狗的,现在早被她给饿死了!!”
风重光:“……”
这的确像是母后会做的事,比起无血无肉的画中人,她更愿意使用有血有肉的人,因为人都怕痛,怕流血,怕死,而一个怕痛怕流血怕死的人,才不会背叛她。
“我又不是游仙,认了一个画主,从此就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对方怎么对待自己,都矢志不渝!”楚秀心冷哼一声,“我性本恶,她敢这么对我,我就跟她和离!下一个更乖!”
风重光:“……”
这的确像是会选母后为主的画中人,一样的乖张暴戾,容不得半点背叛,无论过去的关系有多好,一旦发现对方背叛了自己,立刻就会变得歇斯底里,用尽一切办法去报复。
“……游仙真的回不来了吗?”明知道希望渺茫,风重光还是忍不住问。
“你可见过有人死而复生?”楚秀心失笑一声,像在嘲笑他的天真,“画中人也是人,死了就是死了。”
风重光缓缓闭上双眼。
他原以为自己会流泪,但他没有。
身体里的药只够他苏醒一个月,他原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很长,现在却发现很短,短到他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
猛然打开双眼,风重光朝门外喊了一声:“管平!”
一名太监推门而入:“皇上。”
风重光收敛起一切情绪,仿佛往常那病弱少年,捂唇咳嗽了两声,问:“母后现在在哪?”
太后正在书房内批阅奏折。
批完一份,换下一份,刚打开,她就咦了一声。
真是稀客,这份奏折居然是风满袖递上来的,末尾还带了裴御京的印章,算是俩人的联名举报信。
信内,将淮安王府近日发生的惨案详细一说,最后提到,凶手因与沈临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案发之后,不但被沈临给救了出去,还被他以各种名义保护了起来。
“这沈临……”太后冷笑一声。
她本来就厌恶沈临,沈临没做什么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派他一辈子守皇陵,更何况现在犯下这样的错误。
朱笔刚落,她突然犹豫起来:“不行,皇上已经醒了,我若是把他处置的太过,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她又仔细看了看信,发现字字如血,透出的全是对凶手的仇恨,恳求太后能主持公道。
太后啧了一下嘴,虽然她也讨厌风满袖,但这到底是皇亲国戚,又不是厨房里的鸡,怎能容人随意宰割?再加上还有个裴御京附议……他这些日子以来劳苦功高,凭着手里的《妖猫图》,抓了不少贪官罪犯,在民间已经颇有些声望,甚至已经有了些以他为主角的话本。
当然,百姓不知道的是,这些贪官污吏里,有一部分是她让他抓的。
“算了,看在他的面子上……”太后用朱笔将楚秀心的名字一圈,在旁边随意写了一个字: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