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
门锁打开的声音中，楚秀心缓缓睁开眼，看见狱卒走进来，将一只红木食盒放在桌子上。
一盘又一盘佳肴从盒中取出，宫保鸡丁，糖醋排骨，肉末茄子，油淋青菜……在监狱里，突然吃得这么丰盛可不妙，容易让人联想起断头饭。
“太后对你的处置下来了。”狱卒突然开口，“当斩。”
楚秀心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你怎么还敢来？”
狱卒用大拇指抬了抬帽子，露出一双她熟悉的眼睛，如星如月，朦胧迷人。
“怎么样？”他笑着问她，“你后悔不后悔？指望沈临能救你，现在他在哪？”
楚秀心没理他，她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一只手夹了块糖醋排骨，另外一只手托着，免得上头的汤汁掉下来。
叶幼薇的手落在她右肩上，他人也弯下腰，嘴唇贴在她耳边，低沉沙哑，拖着长长尾音：“你说啊。”
“我不后悔。”楚秀心转头看他，斩钉截铁，“我知道他在哪，我知道他在竭尽全力救我。”
笑容终于完全从叶幼薇脸上消失，他满怀恶意的嘲道：“你究竟是痴，还是傻？讲这样的话，你自己也信？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为你做什么？收拾你的尸骨，然后在你坟头立个牌位，上头写爱妻之墓？”
楚秀心笑而不语，仿佛就连这样的结局，她都甘之若饴。
她这幅模样，让叶幼薇更加恼怒，他突然一把抓住楚秀心的手，筷子应声落地，他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说完，他一把掀开食盒，最底层放了一套狱卒的衣服，他将衣服丢给她：“换上！”
见楚秀心不肯穿，他索性自己拿起衣服，不管不顾往她身上套。
“你以为给我换身衣服，就能把我带出去？”楚秀心好不容易从领口钻出头来。
“这多亏了沈临。”叶幼薇笑，“他失策了，他把你放在新牢，但守备力量却全部在另一头的旧牢里，真是天助我也……好了，先睡一会吧，免得你待会见人就叫。”
沈临真的失策了吗？
太阳穴被他伸手一拂，楚秀心闭上眼睛倒向他，那一刻，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京城。
“哦？”风重光今日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坐在床帐之内，目光穿透重重纱帐，饶有兴致地望着沈临，“你刚刚说什么？楚秀心真的是一名探子？”
“跟真探子还是有区别的。”沈临说，“据我所知，探子首领手里，有一本种子名单，上头记了一群人，多数是没经过特别训练的普通人，是农民，商户，书生，绣娘等，从很多年前就扎根在我国，被称为‘沉睡的种子’，要用特殊的暗号才能唤醒他们，启用他们。”
风重光听得很仔细，想了想，他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拿到了名单跟暗号？”
“我只拿到了部分名单。”沈临缓缓摇摇头，“楚秀心名列其上。”
“所以？”风重光问，“你唤醒了楚秀心？”
“不错。”沈临面不改色的扯谎，“楚秀心的确是一名探子，但她早就被我唤醒了，按照种子名单的唤醒顺序，除非我死了，否则她不可能再听从别人的指示。”
风重光：“但太后说，她是一名敌方的红袖刀，不但蓄意接近风满袖，还杀了他身边许多女人。”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沈临淡淡道，“那些女人才是真正的探子，所以楚秀心按照我的命令，把她们全部清理掉了。”
顿了顿，他目光灼灼望向风重光，一字一句道：“皇上！微臣斗胆，请您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楚秀心，因为她将会是我们手中最强的双面间谍！”
“你打算怎么做？”风重光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她杀了那么多女探子，只怕探子背后的人已经恨她入骨，她怎么做双面间谍？”
“凭她手中的《刺客图》。”沈临斩钉截铁，“无论探子背后是谁，就算不能操纵她，也不会愿意与她为敌的，毕竟有此画在手，天下无人不可杀！”
一灯如豆。
灯光摇曳，落在楚秀心脸上，她已经醒了，却没有立刻睁开眼。
床榻的感觉很陌生，连空气的味道也很陌生，毕竟黑牢就算打扫的再干净，空气中也充斥着一股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血腥味，铁锈味，腐朽味，而此处只有淡淡的脂粉味，如女子的闺房。
“别装了。”叶幼薇的声音从她身旁响起，“知道你已经醒了。”
楚秀心这才睁开眼，翻身而起，坐在床上打量了一番四周。
果然是个女子的闺房，红鸾帐，贵妃榻，梳妆台，墙上挂着一只琵琶，楚秀心讥笑看着梳妆台前坐着的叶幼薇：“你这个样子，还跟我说你是个男人。”
叶幼薇的模样与这闺房相得益彰，一身红杉，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楚秀心疏着长发，婀娜之姿犹如水畔芍药。
他往眉心贴了一枚花钿，又慢慢拧开胭脂盒，尾指从里头取了一点与花钿同色的胭脂，点在自己唇上，剩下的兑水匀开，抹在脸颊上，顿时色如朝霞，甜香满鬓。
“你要不要来一点？”叶幼薇侧过身，对她扬了扬手里的胭脂盒，笑，“待会就要见左无忌了。”
“左无忌？”楚秀心皱眉，“……你到底把我带哪来了？”
“太后亲自判你当斩，天下之大，何处能容你？”叶幼薇笑，“自然是敌国，自然是敌营。”
楚秀心盯他许久，最后缓缓道：“所以……你果然是左无忌的人？”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叶幼薇起身走来，“你听说过种子名单没？”
楚秀心目光一闪：“有所耳闻，怎么？你是名单上的人？”
“是啊。”叶幼薇慢慢在她眼前蹲下来，自下而上望着她，目光又真挚又可怜，“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生来就是种子，一旦有人用暗号唤醒我，我就要对他俯首称臣，为他所用。”
“这个人是左无忌？”楚秀心问。
叶幼薇轻轻摇摇头，笑：“他慢了一步，所以按照种子名单的唤醒原则，我不必听他的……嘘，这点你得为我保密，我一直在骗他，到现在为止，他还以为我是他的人，以为我是个女人。”
楚秀心挑了一下眉，对他骗人的事情，并不感觉意外。
老话说得好，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从叶幼薇嘴里说出来的，没几句真话，他骗了左无忌，多半也在骗她，所以他的话听听就好，不必太当真。
“想不到，种子名单还真有这个唤醒原则。”她意外的是这个，忍不住心想，“阴差阳错，这样也好，如此一来，阿临在皇帝面前的说辞，就更加可信了几分。”
“我为了你，背叛了我真正的主人。”叶幼薇握着她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没有种子能做到我这地步，没人能做到我这地步……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会保护你的沈临，他在哪？他既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又不敢劫狱带你跑，只会跟条狗一样，匆匆跑回他主人身前哀求，求皇帝给你一条生路。”
他仰头看着楚秀心，泪光点点，却又咄咄相逼，仿佛豁出一切，只为了向她求一个答案的痴情人。
“我哪里不如他，你说？”他哀声问道，“你宁可选他，也不选我？你宁可因他而死，也不肯为我而活？”
……要不是一切都是楚秀心跟沈临商量好的，要不是沈临早安排好了退路，在她牢房的床底下，就有一条暗道，一旦事与愿违，她便趁着新牢守备松懈，从暗道里逃走，只怕此时此刻，已经被叶幼薇给说动了。
楚秀心沉默片刻，仿佛无力承载他的目光，以及他目光里的深情，她缓缓别开脸，过了许久，才又疲惫又迷茫地问：“……今后，我该怎么办呢？”
叶幼薇的眼中光彩流动，他抬手搂住楚秀心的脖子，外人看来，相依为命的两姐妹似的，似安慰更似蛊惑的说：“往后，我们就待在这里吧，你不要沈临了，我也不要我那旧主人了，就我们俩，谁也别抛弃谁。”
楚秀心沉默点点头，目光却如霜雪般冰冷。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了没？少主要见你们。”
“来了。”叶幼薇应了一声，站起身，握住楚秀心的手，笑吟吟道，“我们走吧。”
楚秀心嗯了一声，被她牵在身后。
一路上，碰见不少女子，个个形色兼备，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叶幼薇与楚秀心。
楚秀心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
“红袖刀啊……”楚秀心微微一笑，心想，“仔细想想，我为什么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呢？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敌方的红袖刀，一旦被抓，下场就是斩首，与其被裴御京牵着鼻子走，辛苦证明我没有杀人，还不如直接证明——杀死她们，无罪有功！”
“到了。”领路的女子说。
楚秀心回过神来，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别紧张。”叶幼薇会错意，紧了紧她的手，以示自己会陪在她身边，与她共同面对一切。
楚秀心别有深意的对她一笑，然后目光移到紧闭的房门上。
“裴东家，你辛辛苦苦给我安个天下第一次刺客的名头，我怎能辜负你的好意？”她心中冷笑，“我这就成为《刺客图》的画主，从此兵不血刃，笑不留人，无处不可去，无人不可杀！”